传说八仙中有一位老者,苍髯皓首,仙风道骨,手中持一竹筒和两片顶端弯成“丫”字形的竹片。这位老仙翁叫张果老,大概是教化芸芸众生“退即是进”的缘故,总是倒骑着毛驴,手中拿的竹筒叫渔鼓,两根竹片叫简板,是道士唱道情伴奏用的乐器。
道情,顾名思义,是道士抒发情感胸怀的歌曲。据了解,道情原为道士所歌,内容大多歌唱离尘绝俗。渊源要追溯到唐代,系那时道士所吟唱的道曲和法曲……
在我幼年时,五条街还经常能见到唱道情的道士。说是道士只是从衣着打扮上看:头上长发梳成髻,用一根竹簪穿过髻别住,不使散开;身着黑色或绛紫色斜领半长衫,黑色长裤,手工缝制的白色粗布长袜,脚上穿双布鞋。他们居无定处,云游四方,靠唱道情募化几个钱,粗茶淡饭维持生活。至于这些人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还真不好说。不过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大家听听道情,寻个乐子,费那心思,谁烦那神?
道士唱道情讨钱很讲究“行规”。他们自诩“道士,道士,有道之士”,“士”在“士、家、工、商”中排行老大,口袋内虽然没子儿,“道士”的身份也不能自贬,否则有辱师门。他们每到一商店先立掌当胸,稽首施礼,礼毕转身,面对大街开唱,意思是:我们道士唱道情为的是劝人修行悟道,不是叫花子唱“莲花落”讨钱。
“行规”向店家讨钱叫募化,布施,结缘,接钱不用手,而是用简板夹取。传说有一位老板恶作剧,将钱用糨糊粘在柜台面上,叫道士去取,道士微微一笑,将简板倒持,用下面的简板贴柜台面一铲,上面简板一夹,轻轻松松地将钱收入口袋之中。用简板能否将钱夹取,也是检验道士是真是假的方法之一。
另一项“行规”是到茶水炉唱道情除立掌稽首外,开唱时必须面对店铺,背朝大街。道理是茶水炉的创始人是吕纯阳老祖的弟子,同根同源,论辈分为师兄弟,不敢托大。
道士唱道情,除了低吟浅唱、抑扬顿挫特有的道家唱腔外,伴奏的渔鼓、简板,也是独树一帜的。
渔鼓,是用一根约三尺左右的粗毛竹制成。取材很有讲究,时间必须在深秋霜后,这时毛竹上的蛀虫被霜冻死了,制成后的渔鼓不会蛀坏。取材的部位要在竹子的中部,理由是竹子根部节与节间距小,“节疤”太多;上部“节疤”虽少,太嫩偏细,只有中间部分合适。制作时竹段上的“节疤”要刨光,仔细刮磨,直至不刺手;竹段内部“节疤”全部打通去掉,形成竹筒,刷桐油,待自然风干后,盖上蛇皮,套上缠着布条的铁箍收紧,就成了。考究的刻上一些如“老子骑牛过函谷关”、“八仙过海”的语句,或刻上如“道可道,非常道”之类的道家经典箴言。不过,我幼年见到道士手中捧的都是黑不溜秋的“老陈货”,实在看不出上面的字了。渔鼓在弹奏时弹奏人放松手腕,有节奏地摆动手掌,让手指敲击鼓面,声音与竹筒内腔形成共鸣,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清脆悦耳,有乐感。
简板,同样取霜后的毛竹,削成两寸左右宽,长三尺左右的竹片,刮削磨光,顶端用火熏弯,两片中下片比上片短三寸,两片相合,顶端呈“Y”形,用时握手的食指一松,短片的末端成为支点,竹片张开,食指一紧,下片击上片,发出噼啪声。道士唱道情时,悠扬、飘逸的吟唱,嘭嘭嘭的渔鼓声,噼噼啪啪的简板声,合奏成道家特有的音韵,闭目聆听,你会仿佛进入一种清静无为的境界。
别看道情是道士募化钱财所唱的曲子,内容大多劝世教化,消极遁世,修身养性;用词文雅,引经据典,特具儒家词曲的风格。如有一首描写乞丐生活的道情,众所周知,叫花子破衣烂衫,衣不遮体,挡不住风寒,吃的是残羹剩饭,讨得到就有吃的,讨不到只好饿肚子;断壁残垣下,破庙墙角落,是他们睡觉、栖身之处。就是这种乞丐生活,在道情作者生花的妙笔下,道士在道情中唱出的是:
尽风流,小乞儿,数“莲花”,唱“竹枝”,千门打鼓沿街市。桥边日出犹酣睡,山外斜阳已早归,残杯冷炙饶滋味。醉倒在回廊古庙,一任他雨打风吹。
说实话,小时候,这些文绉绉的词我听不懂,只觉得道士,一个男人长长的头发盘在头顶上,用竹簪子别住很稀奇,穿斜领道装很古怪。再加上开唱时渔鼓嘭嘭,简板打得好玩。一听说有唱道情的,立马跑出去,跟在道士屁股后面瞧个热闹,看个稀奇。直到长大后读了点书,见到一些道情词,才逐渐悟出点美妙来,并渐渐喜爱上它。特别是清代诗、书、画、三绝的郑板桥写的道情唱词,写情、写景、写物,情景交融;谈今议古,淡泊功名,笑傲风月,快意人生。诵读起来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咀嚼内容,如食橄榄,十分有味。有时我这个“五音不全”的“音乐盲”也忍不住“东施效颦”哼上两句。现抄上几首,以供欣赏:
请看写景的: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湾,扁舟来往无牵挂,沙鸥点点轻波远,荻港萧萧白昼寒,高歌一曲斜阳晚,一霎时波摇金影,暮抬头,月上东山。
感叹人生的:老樵夫,自砍柴,捆青松,夹绿槐,茫茫野草秋山外,丰碑是处成荒冢,华表千寻卧碧苔,坟前石马磨刀坏,倒不如闲钱沽酒,醉醺醺山径归来。
还有教化人生,看破红尘,返璞归真的:拨琵琶,续续弹,唤庸愚,警懦玩;四条弦上多哀怨。黄沙白草无人迹,古戍寒云乱鸟还,虞罗惯打孤飞雁。收拾起渔樵事业,任从他风雪关山。风流家世元和老,旧曲翻调;扯破状元袍,脱却乌纱帽,俺唱这道情儿归山去了。
……
如今儿时,五条街唱道情的早已随着历史长河的流淌消失了,我们这些“银发族”对此的记忆,也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