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读过一句话：在佛的思想里穿行，得到的多是枯寂的气息。我的理解是，佛心大苦，目光慈悲，所以佛愿意普度众生。佛的思想，当然深邃，佛的眼光，却明白直接。所以我很少用这句话指导思考，更多的是用来指导观察。

　　我在阳台上种植了7棵丝瓜，用铁丝拉起一个瓜架，丝瓜爬满以后，形成了一个很是壮观的绿色凉棚。我定期浇水施肥，藤蔓竟是出奇的繁茂，开出许多黄色花朵。黄花一开，引得蜜蜂飞来。这样，阳台上除了美丽安静的绿叶和黄花，又多了一份动感，在花间起落，因而觉出这里的美丽比别的美丽要多出一点什么来。我既喜欢佛的安详，又喜欢蜂的活跃，所以，在我看来，蜜蜂是很讨喜的。

　　飞舞的蜜蜂数量不多，据我观察，大约七八只的样子。虽然是飞舞，却并不像是比赛，而是各飞各的，目标一致，路径有别。之所以说是飞舞而不是飞行，是因为飞的距离较短，蜜蜂并不是径直飞过来，往往会画个弧度，从那朵花飞到这朵花，临近花朵时，并不直接飞进去，而是上下移动一点，很有点舞蹈的意味。有时它还停留一会儿，像是在酝酿情绪，又像是在跟花朵打招呼。有的径直钻进花朵，出来翅膀上满是花粉，有的则只是试探一下就走，不作停留，可能是花粉给采完了。蜜蜂各采各的花，却从来没有发生冲突，似乎它们有种特殊的能力，能根据花朵数量来安排采花的蜂数。

　　蜜蜂几乎没有休息，从来时到走时，不停地飞舞，不停地采花，永不停歇。阳台上有不少小精灵，各有特点。斑鸠很悠闲，蜗牛很缓慢，蚯蚓躲在土里，而蜜蜂则显得特别忙碌。这种忙碌丝毫不显杂乱，反而展示了一种优美的秩序。从蜜蜂的表现看，忙碌不是个伦理问题，而是个趣味问题，它没有别的目的，就只有花粉，它不忙别的事情，只会采花酿蜜。它用行动证明，一只好蜜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专注、忙碌、不停歇，干完了再回家去。不知偷懒，不知欺骗，每天干同一件事情，从不厌倦。

　　为了看清怎么采花，我离花朵很近。蜜蜂倒退着出来，再飞起，有时差点飞到我脸上，我吓了一跳，以为我影响了它，它生气了要驱赶我。但事实上蜜蜂没有这个意思，几乎要撞到我的脸时，它霍地一个变线，机灵地飞走了。后来我试过几次，只要我离蜜蜂过近，它就避开，既不攻击我，也不亲近我。毫无疑问，蜜蜂可能没有跟我交流的愿望，即便有，也缺少跟我交流的准备。人和哺乳动物有可能交流，和昆虫则交流不了。再说，我靠近蜜蜂，并不是想跟蜜蜂交流，而是源于未曾有过的好奇心，想探寻一点奥秘。可是奥秘没有探寻到，反而增加了不少困惑。比如，我完全不知道蜜蜂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它怎么知道这里有花朵，更不知道它住在哪里。

　　这些困惑我不理会，因为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困惑——蜜蜂一天到晚这么忙碌，怎么就不累呢？它要干多久才会休息一阵？我经常说自己忙碌，可跟眼前的蜜蜂比，我显然轻松许多。看看人家蜜蜂忙成那个样子，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忙？这样一想，蜜蜂就把我这个俗人拉了出来，稍微体味到了忙碌的快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厌恶忙碌，恰恰是蜜蜂，在我最感无趣的时候，展示了这种快乐。

　　端详蜜蜂时，我的确看到了一种忙碌的快乐。蜜蜂在忙碌中糅杂了秩序，在热烈中储存着智性，让我产生了一点启悟：忙碌也好，悠闲也罢，只是生活的若干状态。人的一切都源于自然，生命只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以快乐而不是功利打量人生，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