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回老家陪身患胃癌的父亲。恰逢远房的二妈(伯母)去世。我亲眼看到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是如何变成几块烧焦骨块的。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的存在。作为物质,她当然会转换成世界上其他的什么,但绝对不可能再是那个生育了七八个孩子,最后三年饱受癌症折磨的女人。
我的父亲也检查出胃癌,他渐渐失去了身上的肌肉,这肌肉曾经支持着那个四口之家,曾经培养了令他自豪的两个儿子。但是这些肌肉如今却一天少似一天。臀部干瘪,大腿骨头清晰可见,静脉血管就像山脉一样纵横交错,直通向心脏的方向。
他喜欢他养过的驴,哪怕是不听话,不好使唤的,他也绝少去打。在他的心目中,也许驴不仅仅是牲畜,是任人驾驭打骂的、为人吃苦受累的畜生,更是有灵性的东西。他已经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时日不多,电话里,我知道,他心爱的驴有了新的主人。
慢慢地,还有什么会从父亲的那里失去呢?还有什么会从我这里失去呢?生命会从父亲的那里失去,父亲会从我这里失去,直到我也失去我的生命。
我们今日所有的渴望和追求的东西,有一天,都不再属于我们。我们大多数人所喜好的名与利,都终将不属于我们。总有一天,我们会像我们来这个世界前一般的回归,回归为永恒——“无”。
然而,细想一想,当生命归于“无”时,也并非一无所有。逝去的二妈还有子女以及子女的子女延续着她的基因和精神,人们还会偶尔想到她在世时“说一不二”的个性,每年清明时节她的坟头上还会有烧过的纸钱飞舞盘旋。
已然离世的二妈、已无多日的父亲,以及所有已经和即将归于“无”的生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的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