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2》开播,魔术般地收了我的心去。吸引我追溯下去的,不单是美味,还有支撑每一样美味的背后故事。正是那些为获取食材而心甘情愿地付出,才使之在与锅碗瓢盆的撞击中迸出了美妙的音符,给舌尖饕餮的同时,赋予了生活无尽的亲爱。
为家人,做一顿流口水的大餐,是最幸福的事吧。不然,爸爸怎么会花五年时间为女儿练就20米外精准投钓跳跳鱼,爷爷怎么会自垒土灶、研磨五谷给孙女摊煎饼,而出海的渔民丈夫要为晕船的妻子做一碗海蟹面后才开工?养蜂人老韩的妻子,不厌其烦为老韩做他迷恋的家乡嫩豆花,老韩也不惧做“炦耳朵”,乐呵呵打下手找作料……伴随着蒸腾而上的热香,老韩吃得酣畅舒适,妻子笑着感慨:“你平时冒我火的时候,像今天吃豆花一样温柔就好了!”养蜂人甜蜜的事业流露了“又好耍又浪漫”的一面,温馨实在,生趣盎然。
我们的舌尖,可能生下来就设置了故乡的味蕾,人在哪里,最初的味道就会迁徙到哪里,安放在哪里,随着燃起的灶火,凭借与生俱来的印记,翻炒出故乡的味道。祖母以前经常做一种“小锅粑粑”,灶膛架起柴火,待锅热,淋一遍油,那油并不沉底,相当于刷了一层油,然后把搪瓷盆里搅得稀溜溜的面粉,沿着锅边均匀倒下,起壳后薄薄的一层,抹点摆了朝天椒的黄豆酱,铲起来,卷成画轴样,压扁。要做个三四锅,给祖父送去。我爱吃甜的,就再做一锅,撒点白糖。祖父看山,山上有石榴树,有山芋,有芝麻。我们就在茅棚里就着晚霞吃晚饭。有一次祖母全做了辣酱的,我撅着嘴不吃,祖父还把祖母批评了一顿,领我出去看山芋窖,山风习习,岁月静谧。今天看来,这个小锅粑粑极似煎饼,但是三十几年前,我们那儿并不多见,不知是不是祖母从故乡昆明带过来的。
母亲说她刚嫁过来,炒鸡蛋是先放水,而不是先放油的,但是母亲一学就会,后来还在大队食堂干过。同事采了野小蒜,做了饼,带给大家尝鲜,把我的馋虫勾上来了,我把做法问来教给母亲,六十岁的母亲想了一下说,不用发酵就简单了。第二天起早调面,煎饼,父亲送过来时还是热乎乎的,没有小蒜,也嫩,也香。在吃母亲做的饼的时候,我才有大快朵颐的感觉,什么高大上的珍馐,都不及母亲的面饼让我心满意足。
记得有个报道,说有个爱心妈妈给儿子做早餐,365天不重样,我看这条新闻的时候,很心虚地把这张报纸藏了起来,不给女儿看到。女儿要吃醋溜土豆丝,我都不能经常如她所愿,她若扔到我面前来,我岂不面红耳赤下不了台?有一次说她挑食,苦口婆心劝导,“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她说:“我是自己长大的好不好?”唉,难道她的记忆里,就没有一份为娘的味道么?
——有,醋熘土豆丝!
这就对了,我们的舌尖是有感情的,土豆丝也不那么好刨的,为此,我不知削了多少次指甲,剜了多少回皮肉,甚至一边含着泪一边裹着创可贴,倒腾出一盘嫩滑可口的土豆丝来,献给女儿,等她夸一句:“好样的!”
美味之所以动人,引起心底的阵阵涟漪,大概在于它就在民间,就在身边。“贱外”因为光吃不练,虽说油水足足的,也冠不了美食家之名。每次吃回来隔天总要给我们回想一遍,昨天哪道菜怎么好吃,但是一般我们不答理他,因为菜是哪来的,怎么做的,菜名等等,一概不知。人家朱元璋还懂得将一锅乱炖命名为“珍珠翡翠白玉汤”呢,他却鱼是鱼肉是肉,像一篇流水账,听者没有分享的快乐。但就这么一号人吧,也曾出类拔萃过,给发热中的“贱内”做了一份“病号餐”。那是几年前的半夜了,他腆着啤酒肚回府,得知我两顿滴水未进了,默默下厨,煮了一碗面条。这一小碗面条,汤多面少,不咸不淡,竟然很对我的胃口,秒速扒光。一碗面,直落心底,成了绝无仅有的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