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芙蓉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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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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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春露冷如冰
□ 王春鸣

  在没有识字之前,我就收集了许多从民间传说中御风而来的女子:麻姑、女娲、织女……她们的身份浪漫神秘,然而面容如此可亲,各种各样的年画,想把她们画成谁的样子就是谁的样子。最好的是她们不矫情,连名字都如我们的一样家常,像祖母们取的小名。而要接近那些历史和典籍中的女子,薛涛或者林黛玉们,得先识字,欣赏她们就更难了,你要懂得诗书琴画,甚至经历爱情。但是仙女们没有那么讲究,茶余饭后,祖母就着灶火做针线的时候,在飞着蚊子和萤火虫的月亮下乘凉的时候,她们说来就来了。从老祖母瘪瘪的嘴巴里钻出来,让小小的我在艳羡之外,往往还要倒吸一口凉气。后来我想,那些故事,其实就是祖母版《聊斋志异》和《神仙传》吧。

  那时候,谁要是在上学之前还不知道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白蛇传、梁祝和一些花妖狐媚的事,是很丢脸的。我确信我就是被神话和民间传说养大的,每晚的睡前故事就不必说了,午睡也得仙女们哄着,夏日正午老祖母会取下堂屋的腰门横在地上,让我躺下。四五岁的我,攥住她枯瘦的大拇指,要听年画变成的故事,八仙过海也好,麻姑献寿也好。她讲完了踮着小脚到河边去采一种晚熟的毛桃,然后把它们凉在井水里,而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口水流下来,湮湿了门板上的年画,麻姑仙杖上白里透红的大仙桃渐渐地像被啃过一样七零八落。

  能识字的时候,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求证这些神仙鬼怪的有无,就像葛洪的弟子腾升一样。但是读完整部《神仙传》,还是觉得不能确认。就算有,我也是既想碰到又想碰不到的,我总打着一些坏主意,可是仙人的法力太厉害了,会猜到人的心思,这就不大妙了。《神仙传》里说有一回神仙王远和麻姑在一个叫蔡经的凡人家里玩,那人见到麻姑的鸟爪,曾经“心中念言,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立刻就被王远知道,鞭打了几下。告诫他说“麻姑神人也,汝何思谓爪可以爬背耶?”看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自己的背上也痒起来,还有点害怕。但是这不就是读书最好的感觉么?

  《神仙传》全是古文,因为内容有趣,初上小学的我竟一点没有阅读障碍,父亲趁机让我去背《诗经》《滕王阁序》,我却彻底傻了眼。这里面难道不是暗藏玄机吗?我猜过是麻姑,她既然能将米粒洒在地上变成珍珠,就能让我读懂她,而《诗经》与她何干,我当然读不懂了。虽然我觉得她姓得并不好,手若鸟爪也有点诡异,但是,相比只会补天的女娲,我还是更喜欢她,采桃子,酿灵芝酒,在蓬莱巡视,与其他神仙一起到凡人家里玩玩,多像邻家姐姐啊。而且她又长得美——“是好女子,年十八九许。于顶中作髻,余发垂至腰。其衣有文章,而非锦绮,光彩耀目,不可名状。”读到这一段我明白了为什么夸赞一个女孩子好看是用“貌若天仙”的。

  麻姑何止貌若天仙,她经常看见沧海变成桑田,她担心普通百姓的烟火日子,跟别人闲聊时还提着这个事,说 “自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为陵陆乎?” 我的关心与她比起来,渺小得简直沧海一粟,我天天盯着树上的桃子梨子哪个先熟,不要被鸟儿啄了被弟弟先吃掉。她的倏忽所见更是我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于是每每在作文里用“沧海桑田”形容那些身边的变化,我既感到言过其实,又觉得和麻姑之间的会心。在平凡人生里,我正实实在在经历着沧海桑田、东海扬尘的点滴变化,只是我感觉不到而已,但是,这一切,缓慢的岁月流转、世事变迁、一只果子的成熟,都因为麻姑的所见而变得可以确信。

  看到一首网上的诗:“从前的日光很慢,车马邮件都很慢。一个问候,要等上好多天。从前的脚步很慢,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要走一天的时间。从前的爱情很慢,慢得,用一辈子等一个人,慢得,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其实,我们那么怀念的从前,它的快和慢没法说清,今天的人总是抱怨生活节奏太快,实际上,再快也快不过沧海桑田。从前的人早就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当然这也是为了说明人间岁月的漫长和缓慢,但更重要的是,它宣布了一种生命的辩证法。

  放置生命的人类历史也同样如此,吕思勉在《中国的历史》里说:特殊的人所做的特殊的事情是山崩,平常的人所做的平常的事情是风化。山崩地裂的宫斗、政变以及各种典籍正史帮助识字的人完成着对历史的误读,而这沧海桑田,就是千百年民间的、日常的风化,看得见这种风化就能了解历史的深意,根本不需要识字。

  米粒洒落,变成珍珠,沧海扬起尘土,变成良田,从一种美好到另一种美好,祖母们代代相传,借仙女鬼神表达着不凡见解,就这样一点点完成了关于人的宏大叙事。它不按朝代更替,不随唐诗宋词繁荣衰微,那些美若天仙的女子,因为祖母不认识,她们参与写成的文学和历史,反而是疏离平凡人生的。  

  麻姑的一片忧心在闲谈中被举重若轻,而后来我们,只能用沧海桑田来形容另外的变化,却无法参与到从前那浩大而丰盛的时空中去。于是在水去云回的漫长中,早有诗人长叹一声: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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