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时光,莫过于跟在祖父后面挖藕了。初冬时节,万物凋敝,祖屋后的那一亩藕塘却喧嚣起来。塘水早已放干,塘里枯萎的荷叶与荷梗倒伏成一片狼藉,藕肥了。
祖父的藕出了名的好,清脆可口,洁白如玉,让人联想到秀色可餐的佳人玉臂。但挖藕却是件极苦的差事。没有专门的工具,大家都是徒手劳作。那些藕长一米左右,扎根于污黑的泥底,要花费极大的力气和耐心才能让它们一根根完整地见天日,稍有差池,藕便会断节,失了卖相。记得第一次挖藕,是在十五岁,我穿着小叔的连体防水衣,跟在祖父后面。藕塘里的淤泥冰凉刺骨,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坑。我学着祖父,沿着枯萎的荷梗向泥下摸去。这是一根极粗的藕,我欣喜万分,急忙扒开边上的淤泥,用力将它往外拔。却听咔嚓一声,这藕从中间断开了,我看看手上攥着的半截,又看看泥里留着的那半截,有点不知所措。祖父说,慢点哟,别看这藕生在污黑的淤泥里,脾气可娇贵着呢!自此,我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些藕,渐渐地,懂得了耐心的益处,也领悟了慢的可贵。
慢,之于祖父的藕,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存在。
祖父的藕在谷雨种下,直到夏至左右才开始快速生长,其间两个月,生长得极慢。祖父说,藕是有灵性的,不然哪吒的躯体为啥不用丝瓜、瓠子来造?听来好笑,但细细想来,也颇有意味。兴许,与荷花密切相关的物什都或多或少具有某些佛性吧。既然如此,我想,那两个月的缓慢生长,定是有它的道理的。初夏的夜晚,在藕塘边散步,可以闻见清新的荷叶味,芬芳的荷花香,以及藕对蓬勃生长的渴望。月光洒在田田荷叶上,像是一片小而神秘的森林,林下是一群快活的鱼儿,以及一片久等多时的藕。时间一到,藕终于不再隐忍,开始疯狂地生长起来。它们健硕的身躯撑开包裹着的淤泥,向幽暗的纵深探去,原本静谧的塘底就充满了勃勃生机。
祖父说,那两个月的缓慢生长,像是在积蓄某种力量,如果直接跳过,年底时就不会收获质量上乘的藕。我想,或许有些时候,是慢造就了美好的结果。
祖父与藕打了半辈子交道,当然懂如何将藕烹制成绝佳的美味。祖父最拿手的是莲藕炸肉。炸肉中加入藕块,肉的腻味便去了大半,肉香中还会增添几分藕的清香。那熟透的藕呈现出深邃的暗紫色,沾上油黄的炸肉粉,散发出浓烈的香味,让人无法抗拒。藕竟然喧宾夺主,成了这道菜的主角。还记得年少时,有一次嘴太馋,这莲藕炸肉刚端上桌面,我就抄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竟烫得我哇哇大叫。祖父在一旁哈哈笑个不停。
呵,人生有时的确是慢点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