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们站在高高的五峰山巅的一个坳口。顺着同行的手指方位,金东,奇美,道达尔,港口,高高的塔吊,在这林立的烟囱厂房的间隙中,我在搜寻烟墩山古墓地遗址的位置。就是那个出土西周时代青铜器“宜侯夨簋”的地方。隔着青山,隔着绿水,更隔着千年的烟雨。教科书告诉我,那是吴国君主世孙周章的墓地。
正如无数历史密码被揭开时候的随意和不经心一样。那个夏日的一个寻常发现,长江之滨的这座普通古城引来了大师目光的频频光顾。历史学家郭沫若,古文字学家唐兰,依据“簋”的底部12行126字的铭文,复活了古书上所记载并一直颇受争议的吴国史料。“宜”是地名,镇江域,“侯”是封号,“夨”是人名,这个庞大的土墩墓地当是吴国四世孙宜侯周章之墓。“簋”让这个土地和遥远的国家历史博物馆有了无法斩断的牵连。1992年,那个淹没在农田中央的烟墩山古墓地成了市级文保单位。这一年,这片热土上引来了金东等一些企业的落户。缘分真的有着一种无形的魔力。金东的台商管理者居然是一个姓吴的后人,生在台湾,祖籍苏州。寻寻觅觅,吴姓的始祖在此,而苏州正是吴文化研究风生水起的中心。出于敬畏,给了烟墩山土墩墓群一片安宁。
一直以来,史学界对于吴国的发源地有着许多版本的争议。仅江浙一带就有着梅村、常州叔虞、镇江东乡之争。史家之眼,在于物证。无锡有泰伯墓,常州有叔虞墓地,而镇江有吴国四世孙周章的墓地和五世孙周太墓地。我不懂历史,但看看热热闹闹的纷争,也值玩味。“宜侯夨簋”的发现,当为这个史家之争带来了坐标式的意义吧。任何一个关乎吴地文化家国历史的讨论,都绕不开这个小小的青铜器皿。从此,这座吴国旧时的都城有了自己的名片,这里是“吴文化的发源地”。
2006年,烟墩山遗址升格为省级文保。我无法确定烟墩山遗址给我的昭示,站在遗址身旁,我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寂寞。周遭依然如故。
寻访数次,当年那个一锄头掀出一个新发现的人现在何方。按照年龄的推断,他应该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60多年的岁月,一切都可能改变。当年那些散落土墩墓周遭的村落民居都成了往日的回忆。我甚至相信,在这个尘世的一隅,老人也许正静静地回味那戏剧性的一锄。
站在遗址石碑前,我们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姓氏,但我们拥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东乡的后人。听说,烟墩山遗址在今年的早些时候已经升格为国家级文保单位。而眼下,省级的标牌依旧静默地立着。被频频宣传的“烟墩山遗址公园”依旧看不到影子。
远远的,我看到了几个骑车的驴友。我得站着,等待他们的到来。我得告诉他们,这是国家级的文物。石碑上的“夨”字应该是读ze而不是百度上搜索的ce。这也是被我误读了N年的一个字。看似杂草丛生的土丘里,埋着吴国的君主,这里是吴文化的发源地。棵棵寻常的杂树,是吴地先人们在岁月下最美丽的绽放,树木指尖漏下来的阳光,以别样的柔韧,弥漫在东乡幽深的时光里,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