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想起老家的水塘来，那种清亮和清凉滋润了我的童年。

　　我们村叫“夹河脑”，村子四面环水，让“夹河脑”名副其实。

　　村西边的水塘是我每天一睁眼便能看到的。我家的房子门向朝西，就在水塘边。现在那水很浑浊，据说是养鱼的缘故，以前则是“接天莲叶无穷碧”。夏天，绿荷红菡萏，开合任天真。中午时分，我和小伙伴们会去荷塘深处纳凉，密密麻麻的荷，梗上有刺，会把我们身子拉红、拉破，但我们全然不顾。待到达荷塘中央，那份清凉有水鸟、乌龟和团鱼，我们会捡到各种蛋，有时还会捉到动作缓慢的乌龟。最快乐的是“湍藕”——顺着荷梗摸下去，尤其是顺着刚开出“尖尖角”的荷梗，运气好的话能摸到莲藕，白嫩白嫩的，如处子的手臂。一口下去，那脆香是现在的孩子们很难品尝到的舌尖的幸福。噢，忘了告诉你，这片荷塘叫“尬河”。

　　村南边也是荷塘，叫“里阿团”，它比“尬河”要大上一倍，有50亩大小。我们村呈矩形，“里阿团”是这个矩形的长边，横卧在村南，塘的三面柳树环绕，连接着三百亩良田。夏日，近处是一片碧绿，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黛色的远山若有如无写在天边，这是怎样的一种江南风光？怕现在很多湿地公园也难以媲美。“里阿团”的西南边有一块成片的滩涂，我们叫它“台湾岛”，上面藕的淀粉含量很高，荷花微红，如同“三妹”的脸颊，颇有野趣。

　　因为有了这两块荷塘，我的整个儿童时期都是“暖日和风香不尽”。我会把荷叶摘下来，把叶顶拧下，当成帽子扣在头上。夏天暴雨多，每每突然来临，大人小孩们都会下荷塘摘下一片荷叶做成一件“雨披”。对于小孩而言，“低头弄莲子”是我们下荷塘的最爱。因大人们交代，莲子是不许摘的，要不来年荷塘就稀了，所以“弄莲子”都是瞒着大人的。先在荷塘里把肚子填饱，再偷偷地装一点拿回家。有一次，我忘记带东西包莲子了，急中生智脱下短裤应急，上岸后，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年幼的我还有点莫名其妙：大人们今天是怎么了？到底有没有发现我的秘密？

　　在老家，塘、河、沟是严格区分的。塘是不规则块状，一般是死水；沟是狭长的沟渠；河则是宽阔一些的水道。江南汛期长，水量足，水乡塘里的水会经沟流到河，再由河汇到青弋江，千百年不息。

　　村的北边有一条沟，叫“哈许里”。“哈许里”分成东西两条，西边铺满菱苜菜，果实叫菱角。采菱船在我们那叫“洼盆”，形状极像放大的两角菱。坐在“洼盆”里采菱角是需要技术的，大人是不让我们小孩去的，不过河边的菱角早已被我们翻过几遍。“哈许里”东边是白水地，也是我们夏天游泳的好去处。扎猛子是不错的选择，一个猛子下去，还能摸到河蚌。我水性极好，能扎个来回。

　　准确地说，村东边是没有塘沟的，虽然走上一公里就有一片荷塘，但它属于另一个村子。这里的荷属于野荷，荷叶只有脸盆大小，荷花是粉红色的，最重要的，这里水很浅，伸下手就能触摸到嫩藕。因为离村子远，再加上是隔壁村的，大人们不允许我们去。终于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溜了过去，直到天暗淡下来后，我们依然“沉醉不知归路”。大人们气喘吁吁找到我们，我的屁股开了花……

　　还有两条河。去外婆家，穿行刘家、哈许陈家、墩上何家、河沿上何家，大约10华里，就能看到一条河埂。我们乡四围是河流，为防汛，河埂高大而结实。童眼里河埂外的河流简直就有点惊心动魄了。虽然滚滚长江就在身边，苦于无缘结识，更不要说只要书本里咆哮的黄河了，于是，这条河流就成了我心中的长江、黄河。我在塘、沟里是弄潮的好手，面对这条河流却只能望而却步。但它却把我对外婆家所有与美食、游戏、宠爱有关的记忆统统连接到了一块。

　　如今，村子四面的塘、沟，早已没有了荷花，也没有了菱苜菜，如同苍老了的父亲。每次回老家，我总要绕着熟悉的塘、沟走上一遍，寻找童年的记忆。有时禁不住举起相机，可取景框里总是那样浑浊苍凉。当一切的美好只能依靠记忆，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叫“酸楚”的东西。如今，村子富了，大家正在商议恢复“荷塘月色”和“菱苜满塘”，从前，需要“藕”与“菱角”解决青黄不接，如今为美而恢复，多少有一点点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