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散步，西西突然说，她有个遗憾。我忙问：“何出此言？”西西说，那天她跟老爸的一帮朋友吃饭，他们的小孩都是从小一块玩大的，而我和她们完全不熟，我怎么就没个发小呢？

　　这问题很尖锐，我得先自我批评。西西小时候，我不是没想过这个事，但那时小区里见不着几个孩子，同龄孩子就更少了，邻居都关着门，发小也在门里面关着。为了避免产生“华丽的孤独”，我希望她在各种活动班中找到小伙伴，竖笛班、乒乓球班、围棋班、象棋班、街舞班、航模班、国画班、素描班、跆拳道班……林林总总，我想，总有个发小出现吧。可是西西，我后来才意识到，一放学，你的“发小们”也都被家长接回家了。

　　当然，事物也要辩证地看待，发小并非都像想象中那么美好。有一对非常有名的发小：鲁迅和闰土。闰土带着自己的小孩来见少爷。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也知道对方再也不是那个一起吃西瓜的少年。少爷就是少爷，少爷的少爷和自己的孩子就更不能是朋友了。然后鲁迅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很黯然，因为他发觉他也是那么想的。这就是发小的真相。再说，你前两日不是说想六年级的某个同学了吗？这个，就可以算是发小了。西西看来并未受到困扰，欣然接受。

　　我很理解西西这种心理，我也没有发小。幼年太漂泊了，不停转学，错过了产生发小关系的最佳时节。后来长大了，读到李白的诗歌《长干行》：“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没有竹马，又成了我的遗憾，尤其看到如今小白文言情小说，这种黯然几令人生苍白。我想西西再大点儿，会不会问我，怎么没给她安排个竹马呢。其实“竹马”也不靠谱，不是有说，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青梅竹马，最后都绕到他人床前玩耍；大部分的两小无猜，都渐渐无法对彼此坦白。再则，万一竹马是只狼呢？是个二货呢？那时，即使“郎骑宝马来”，妾也怕要“乘着彩云去”了。窝边没有草也好，以后满世界都可以找啊。

　　后来在饭桌上，西西又很气馁地抛出一个问题：“我怎么听不懂家乡话呢？”看来她所面临的问题，存在普遍性，很棘手，我有点招架不住，总不能现在开始，像学一门外语一样，学句容方言？非诚舞台上的韩国姑娘徐睿源留学中国学习中文，非但中国话讲得费劲，韩国话也说不周全了。西西所指家乡话，是春城方言。从小没在那地方待过，没有从真正意义上融入过，哪能知道“乡音为何物”？现在能把那地方当家乡，已是进步了。因为她的记忆里外婆的家才是故乡，精神的据点落在山与河之间的一座小村庄里，那里有搭着豇豆架的菜园，有波光粼粼的鱼塘，她印象最深的是，外婆淘米时和她一起捞小鱼，那种像大头针一般的密集的小鱼，排着奇怪的方阵，倏忽而来，倏忽而去，那是她关于幼时最美好的回忆。

　　其实西西是忘了，她曾觉得人家一口方言很“土气”，鄙视“家乡话”，现在突然回归到这个问题上来，看到那些滔滔的时光，和执拗的骄傲，我想这是慢慢长大的节奏了。以后我可能会跟不上她的思维，但是可以告诉她，这些类似的想法我都经历过，不足为怪。发小、竹马、家乡话，这些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渐渐走远的记忆标签，作为个体的生活而言，缺少它们并不会影响我们的现在和将来，生活方式早已改变，我们不可能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刻意去维系它们，穷尽一生，我们也不可能修得想要有的一切。我们要走更多的路，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内心还要抵达更高更远的地方。我给她指明的方向是，多和你老爸交流吧，有空常回奶奶家，姑姑家。

　　生活原香

　　年华向晚，初心不丢，流年里摇曳的原香最是怦然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