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风吹

　　凯风自南来。

　　我感受着凯风的吹拂，但风中的秘密我并不知晓。

　　度过半生，把一件件事情干完干好之后，才渐渐明白，凯风拂过时已告诉我一切。

　　到达二爷海上面的山梁时，我们放下背包，轻装登顶。虽是轻装，但一点也不轻松。我没有说话，只是向上，再向上。我看见玛尼堆越来越多，那是朝山者用双手对大山表达的敬意。登上拔仙台时，我心里洋溢着喜悦，但也没有特别地激动。登山是一个过程，登顶只是一个结果，我们收获的不只是登顶。登顶只是让登山变得完整。

　　拔仙台顶端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石头堆起的平台，三面是数百米深的悬崖，正中有一座木石结构的道观，屋顶积雪很厚，地上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我来到道观后的悬崖边，站在秦岭山脉的最高点上，雄劲的山风里，我衣袂飘飘，很想大声念着“我欲乘风归去”，可我没有大声喊叫——实在是喊不动了。尽管很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但我知道，营造这种感觉的代价是很高的。

　　山顶、山坡全是石海。这是第四季冰川消退后遗留下的杰作，地质学上称之为冰缘地貌，是在高海拔的大山雪线附近的地貌景观。我想象着6亿年前的震旦纪，这个世界还是一片汪洋大海的时候，脚下的这块海洋可能就叫秦岭古海。大约4亿年前吧，在加里东运动时期，地球开始舒展筋骨了，他豪气冲天，激情四射，秦岭惊心动魄地隆起。一座伟大的山脉形成了。又过了很多年，秦岭山脊上有着许多节理和裂隙的岩石，被融化的雪水、雨水灌入缝隙，天气变冷时，进入缝隙中的水因冰冻而膨胀，将岩石劈裂和胀开，这一过程循环往复，历经万年、百万年、万万年地劈裂和胀开，坚硬的岩石分崩离析，高大的山体支离破碎，地下埋藏的石头不断地被拔出来，从山顶滚落，最后形成向下流淌的石河，形成一片石头的海洋。他们都是时间的遗骸。

　　冰缘地貌是非常壮观的风景。遗憾的是，冰缘地貌没有进入现代人的审美视野。现代人见不得粗糙，见不得广袤，他们往往会对一池湖水、一条小溪、一座小山大加赞美，但面对浩瀚的石海、壮观的石河却无动于衷。

　　海拔3767米的拔仙台，伟岸而沉默，博大而粗糙。我看着跑马梁方向的山梁，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只见一道黛青色的山岭，沿东西方向，横亘在天边，几乎是直直的、平平的、无声的从我脚下延展着。就是这座山梁，把神州大地分成南北两个部分。

　　这是一条神奇的分界线。站在拔仙台上，我同时看见南方的浮云和北方的天空。我仿佛看见北方天空下厚重的黄土高原，我还看见南方浮云下广袤的国土。我看见秦岭两侧的气流，漫天飞扬，永不停歇，扮演着冷暖两种不同的角色，装扮着南北两个不同的世界。秦岭，则矗立于天地之中，东西800公里的长度，南北200公里的宽度，就像一道宽厚雄伟的巨大屏障，阻挡着南来北往的高天流云，巍然成为神州南北自然地理条件的天然分界线，从而南方种稻，北方种麦，南方行船，北方走马。这座大山还是我国长江、黄河的分水岭，发源于秦岭北坡的渭河，是黄河的第一大支流；发源于秦岭南坡的汉水，是长江的第一大支流。秦岭，孕育了神州南北两类不同的生命。而我，此刻，就站在这个南北分界线上。

　　我抬头想看天，但被炽烈的阳光屏住了视野，只看见明晃晃的光线，有些刺眼。我们五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渐渐地，我们与苍茫的天，与粗糙的山，与强劲的风，与漫长的神州南北分界线，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