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我高中毕业。
那个年代,“高中毕业”和“回乡务农”是同义词。当时社会处于“文革”中,高考没有恢复,上大学靠推荐,大学生还是“工农兵学员”。我当时在大路中学读高中,户口也在农村,按那时说法,我应该算是“回乡知识青年”。“回乡知识青年”高中毕业后基本的出路就是回家种田,而这个出路,是我最不情愿的。
读高中时,一直心怀着读书的梦想。
我的童年,是在小镇上度过的。小镇上一家马姓出租图书的小屋,应该是我课外阅读的首个驿站。在那里,我借阅了许多连环画,现在想来,那就是我的启蒙读物了。后来年龄稍大,字认得多了一点,就开始读长篇小说。没有钱买,都是朋友间互相借阅。那个时候,读了《红岩》、《红日》、《青春之歌》,还有《野火春风斗古城》,以及其他古代和现代经典的作品。书读多了一点,就想,这辈子,应该与书香为伴。
高中时,我是学校黑板报的主编兼出版,主要负责当时大路中学两块黑板报的编辑和版式策划。每个星期,要先向同学约稿,然后自己也写一些。稿件来了要编辑,编好后就是书写。我的字写得不好,就负责排版、视抄写情况压缩内容,有时候也随手画一些文章之间的间隔线,做一些标题的修饰。黑板报出好后,看到老师和同学聚集在面前阅读,每每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成就感。
那时,我们常常走出校门,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春天里,我们去学校附近的生产队参加劳动,和社员一起翻田、除草、采桑,回来以此作为作文的素材;秋天里,我们去姚桥公社复兴庄做社会调查,和社员一起劳动,了解他们的家庭迁徙史,回来写调查报告,反映新中国给人民群众带来的幸福生活;雪天里,我们排演节目,去生产队里演出,借以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村子的小学里社员们很是热情,我们也很是兴奋。伴随着一阵阵激情的锣声,外面的寒冷也似乎悄然而去。
高中时,我还做过作家梦。今天看来,这个理想近乎幼稚,但在当时,却是年少情怀。从小学开始,我就读过许多文学作品,读多了,感觉写作是一种很幸福的事。虽然是自不量力,但课余时,还是常常和同学聊起文学的事。有激扬文字的意气,仿佛不经意间,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作家。
因为没有高考的压力,这样随性的读书生活让人分外留念。
这样让人留念的日子,随着我高中生活的结束戛然而止。
高中毕业前夕,我就在为毕业后的生活感到忧愁。那时上大学要靠推荐,像我这样家庭没有任何背景的人上大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让我离开自己喜欢的书本和校园,也是我很感痛苦的事。因此,临近毕业那段时间,我常常陷入抑郁之中。1975年的4、5月间,因为快要分别,同学们放学后常去互访,春日江南的花红柳绿虽然暂时可以让我忘掉快要毕业的苦痛,但闲下来一人独处时,落寞还是会时时袭来。面对雨打芭蕉的淅沥,我会对窗沉默良久。
一个初夏的晚上,在南京工作的叔叔、姑妈回来了。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我们一家商量着我高中毕业以后的事。想到再过不久,我将会离开自己读书的学校,回到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劳动,内心突然就是一阵难过,抑制不住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几十年后,我仍然清楚地记得,1975年初夏的那个晚上,在大路一间阴暗的小屋里,18岁的我,哭得是那样的伤心,以至这样的场景,深刻在我的心里,使我至今无法忘记。当时,我曾经想,毕业了,在生产队的墙上,有一块黑板报,这块黑板报,就由我来出版,能够这样,也可以延续我写字的梦想。
高中毕业后,我回到了生产队里参加劳动。
两个月后,父亲托好友介绍,我只身一人去上党的乡村小学做代课教师。
1977年,恢复高考,我被镇江地区武进师范录取,从此,又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