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有一对中年夫妻显得很特别。说起来都没人相信，他们结婚十五年，一直住在水泥地面的老式住房里。那间简陋的住房还是20世纪90年代初，男人的单位给配的宿舍，二十多个平方，中间放一个书橱和大衣橱权当剁间，面朝柜子的算是“房间”，里面也就一架钢琴、一台彩电、一张大床和几只皮箱；柜子的背面是一个 “小客厅”，除去一张餐桌与几把椅子外，一个用废弃水管焊接而成的花架占满了空间。花架一共三层，每层都摆放着不同的盆栽，密密匝匝的绿色四处蔓延，满是花香。

　　经常能看到男人撸着袖子在厨房里面张罗饭菜，女人则不急不缓地一盘一盘、一碗一碗地端到桌上，也不先吃，对着厨房的方向唤一声男人的名字，男人会立刻会意地搓着双手跑过来。吃饭的时候，男人为她夹尽好菜。然后，男人专挑她不爱吃的菜，并把她的剩饭统统打包到他的胃里去。女人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充满了柔情。 

　　饭后依旧是男人抢着收拾碗筷。女人对男人的勤快已经习以为常，她每天饭后的习惯就是打理一遍花草，再满怀愉悦地弹一支曲子。用她的话来说，人还一日三餐呢，花儿一天至少要浇两次水。等男人的厨事完毕了，两人再手牵着手去公园散步、跳舞。

　　他们的生活状态不知羡慕死多少医院的女同胞，用她们的话来说，这是个典型的“好男人”。男同胞们不乐意了，纷纷抛出话来：“真是个怪男人。”这其中一怪就是男人不“好权”，其实，男人的医术很高明，但他不去拍领导马屁，所以干到现在也只是一个小医生；这第二怪就是他不要孩子，结婚这么多年夫妻俩也没抱上孩子，为此，身边不少人都替他惋惜，而他的脸上始终是乐呵呵的，后来那些探究秘密的人就少了。 

　　于是又有一些人说，这就是一对“怪夫妻”。谁都知道，大家都在买股票、炒房产、做生意，发财都发红了眼，还有谁没有小车别墅、几套房产啊？唯有这两个人稳坐不动，不添车置房，不生儿育女，一到休息日就拎着皮箱到处走四方——从江南的古镇到西藏的布达拉宫，从徐霞客走过的山川到陶渊明笔下的武陵源，俨然一对神仙伴侣。

　　转眼数十载。

　　有一次女人同学聚会。故友重逢，场面很热闹。毕竟人到中年了，多数同学地位高迁，穿金戴银。唯有女人一身棉布衣裙，一头长发，清亮的眼神，阳光般地微笑，和大家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知道，女人婚后两年就查出乳腺癌，老早从单位提前办了病退，没有了经济收入，看病与吃饭全靠男人。闲谈中得知她与男人还是那样恩爱如初，大家都惊呆了。人们习惯性认为，物质条件那么差的人，婚姻保险的系数应该很低。于是有一些经历过婚变的女友纷纷请她点谈爱情保鲜的感受。她笑：“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病人。欲望少，付出多，简单地活，不累心。比如，缘分让我找到我的爱人，然后一生守在他身边，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走很多地方，不好吗？”也有一些爱嫉妒的女人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道：“毕竟没有孩子，她终就没尝过当母亲的滋味！”

　　那晚，女人喝了好多红酒。

　　男人来接她了，破旧的自行车篓里放着一束鲜花，一路叮当响到女人身边。男人说：“今天是我们相识的日子，又忘了吧？我送你花。”女人两颊绯红，目光也迷离起来：“老实说，我不能给你孩子，不能陪你一辈子，委屈吗？”男人一愣：“幸福的人各有体会，无法复制。我爱你，把你当孩子来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女人听了咯咯直笑，笑声健康有力，直穿男人耳膜，使他心中生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感慨。

　　这样的感慨，不一定有人懂，好在他懂了，她懂了，爱神也懂了。爱神眷顾的男女，在岁月的河流中倾听缓缓而过的桨声，他们的灵魂相互搀扶，走得很慢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