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老花镜是1966年我在北京上学时给她买的,她的眼睛是累坏的。
我的老家在河北农村,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全凭工分吃饭。我家人多,劳动力少,工分仅够口粮钱。穿衣虽按计划给配发了布票,但没钱买布,于是一家人的被褥、鞋袜及衣服的用布,全是由母亲纺棉花、织棉布解决的。那时晚饭后,母亲常常在月光下,或是屋内的油灯下纺棉花。有时夜里我睡醒了,还常常看到她在摇纺车,甚至到第二天早上,她仍在继续,每当我埋怨地说她“又是一夜没睡”时,她总是微笑地对我说:“我睡过了,我不困。”
白天要和父亲一样下田挣工分,晚上的煤油灯下又不方便织布。所以母亲织布只能安排在阴天下雨不能下田的日子,或者是起五更、赶黄昏的时间。由于长时间在光线极差的环境下织布,再加上劳累和缺乏营养,母亲得了一种叫雀蒙眼的病,这种眼病的症状是:一到黄昏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后来吃了两副羊肝并稍加休息,她的视力才得以恢复。但以后几年又反复过几次,使得母亲视力损伤很大。
自从我给她买了老花镜,她织布就方便多了,引线、穿梭、接线头、修疵点都能看清楚。母亲非常开心,逢人就赞扬这老花镜,还夸我这老花镜买得好。有了老花镜以后,母亲常特意选一些好的棉花,纺一些较细的纱,织一些又白又细腻的棉布,专供我和弟弟、妹妹做衣服穿,这就比原来老土布做的衣服漂亮多了。
北方的伏天,气候湿润,是纳鞋底的好季节。每逢这个季节,母亲便和邻居的大娘、大婶、大嫂们,或坐在大树的阴凉下,或坐在通风的门道里,一边谈笑风生地拉着家常,一边纳着各自的鞋底。母亲的老花镜就摆在大家的中间,谁要是穿针引线啦,或者剪鞋样剪到关键部位了,谁就戴上老花镜用一用。母亲说,她的老花镜用遍了半条街,不但邻居的妇女们做针线活借用,就是邻居的老爷儿们也常来借用。
上大学之前,我的衣裤、鞋袜全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上大学后,我每月有了20.5元的助学金,除去15.5元的伙食费,还有5元的零用钱,这时我才开始买些衣服穿。但里面穿的衣服仍是母亲手工裁剪缝制的。虽然她年事已高,但戴上老花镜,她的裁剪缝制技艺仍不减当年。记得1968年,学院的文工团排演大型舞蹈史诗歌剧“工农兵联合起来闹革命”,剧中扮演上世纪二十年代农民的服装没有。于是就借用了我母亲用自己织的土布为我缝制的衬衣。当演员穿上那衬衣后,导演直夸衬衣剪裁技术高超,缝制技艺精湛,还特别赞扬那排纽扣结扎得丰满挺拔,整齐漂亮。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母亲已经年近古稀。我看到她还戴着老花镜为孙辈缝制棉衣,一边缝一边自夸地说:“我缝制的棉衣,比买的结实、暖活,缝的口袋也实用,孙辈们都喜欢穿。”
转眼,母亲去世20多年了,前几年回河北老家,看到母亲的老花镜仍放在弟弟家客厅的大桌上,我指着老花镜问弟弟:“还有用吗?”他说:“有用,这也是怀念母亲的最好物品。”
如果母亲有在天之灵,现在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她:您的六个子女及孙辈们,谁家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了,在穿着方面,不再单纯追求结实、耐穿、耐用,而是向往着更漂亮更时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