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过后，学校田径场的东南角积了薄薄的一片水，跑步略有些障碍，迎着晨曦，我小心从水中穿行而过，跑鞋溅起一束飞沫。“嘟嘟……嘀哩嘟……”一只可爱的小鸟从磨笄山的树林里飞来，落在人工草坪上，悠然自得地梳理着羽毛。这是一只比麻雀还娇小的鸟，上黑下白，两翼及尾黑白相间。它唱着歌，小脑袋瓜四处张望，在湿湿的草地上穿行跳跃，独自享受着雨后草地上的润湿。

　　有多长时间没有闲暇去欣赏一只小鸟了？

　　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年前。一个人从宿舍去学校图书馆看书，那里有很多期刊，《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小说月报》……静静地读，读得天光暗下来，一点一滴的光线，从桌边、窗口慢慢退去。图书馆前有一棵树，遮天蔽日。有时我会在树下发发呆，或是沉浸在那些悲欢离合的文字中，或者为青春少年无端的烦恼和寂寞。“嘟嘟……嘀哩嘟……”鸟鸣穿透密密的叶缝送进耳畔，寻声望去，一只斑鸠掩藏在枝叶间，怯怯地让人怜惜。它和我一样的孤单么？也如我一样的感时伤情吗？那种青春萌动，深深扎根于一个少年的心中，再过多少年，依然如故。那只小鸟怯怯地鸣叫，挥之不去，绿瘦红肥地印在脑子里。

　　很多很多年前，还是个懵懂少年。我们抬着竹梯，打着手电，沿着墙根搜寻，屋檐间有洞隙，往往藏着鸟窝，总有一两根的小草不经意地漏出来，于是搭好梯子，爬上去，伸手一掏，一窝小鸟纳入囊中。抑或是一窝嗷嗷待哺的雏鸟儿，羽毛未生，猩红的皮肤，很丑。最可怕是掏出一条蛇来，吓得扔出很远。也可以到田野里去搜寻，在一片碧浪翻滚的麦田、一堆河边杂草、一株岸边水花杨树，只要用心，都可以发现小鸟的踪迹。也许只是一窝小小的夹杂着斑点的鸟蛋，在春天和煦的阳光里，像一颗颗玛瑙，晶莹、温润。

　　曾经去过所谓的鸟岛，被誉为鸟的天堂，却分明是鸟儿的地狱。要么是高高的纱网里，成百上千的鸟儿拥挤在一起，杂乱地飞，无序地唱，没有自由，聒噪难听；要么是成千上万的鸟儿聚集在一起，追逐嬉戏，举颈亮翅，或万鸟齐飞，遮天蔽日，蔚为壮观地闹腾。我去过九寨沟、去过峨眉山、去过呼伦贝尔大草原、去过长白山，我向往那些寂静的深谷，潺潺的小溪，茫茫的草原，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映衬着幽幽的蓝天。

　　炎热的夏天，坐在办公室里，忽然，窗外梧桐树上飞来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扑棱棱地敲打着玻璃。距离我仅二三米的这只可爱的“小精灵儿”，灰色中夹杂一些白色斑点的羽毛，短短的尾巴，头顶有一抹黑，眼睛四围一圈白。它一会栖息在梧桐树的枝叶间，一会儿急匆匆地飞过来，嘴尖机械地啄着玻璃，似乎想要啄出一道缝；两只爪子不停地抓着玻璃，似乎找寻一个落脚的地方，然而，这么光滑的玻璃如何抓得稳呢？它的灰色的翅膀抖动着，极力保持着平衡。我想，它一定是贪念室内的清凉吧，悄悄走过去，推开窗户，让它进来，可是刹那间，“小精灵儿”胆怯地飞走了，躲在了枝叶间，枉费了我的一番美意。连续几天都如约而至，有时上午，有时下午，我轻轻推开一丝缝隙，让室内的凉气漏些出去，“小精灵儿”不再扑棱，它停在窗台，梳理着羽毛，忽而像一位绅士，迈着优雅的步子，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自在逍遥。

　　你是我前世的恋人吗？来找寻一个曾经错过的约定？我想，她一定像圣玛丽女子学校里，那个穿暗红薄棉袍瑟缩在灿若春花的少女丛中的张爱玲，或者是那个才貌双全的林徽因，也许只是一个在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场挥着水袖的青衣……你在这梧桐枝上喃喃低鸣，仿佛那一炉轻轻飘落的沉香屑，又仿佛是磨砂玻璃折射着的慵懒光线下，那老式的留声机里转出的周璇尖细的旋律，“花样——的年华——呀……”这前世的一段缘啊，仿佛一缕青烟、一声呢喃悠悠地在窗前的树枝上摇曳。从此，我和“小精灵儿”有了一个小小的约定，只要在办公室，都留一丝缝隙，静待它的到来。

　　张爱玲说过，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但我的心是欢喜的，并且在那里开出一朵花来。“嘟嘟……嘀哩嘟……”小鸟的歌声在耳畔又隐隐约约、似断似续地回荡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