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5月4日,日军56师团以装甲兵和汽车兵为先导快速部队控制怒江西岸,向保山县(现为隆阳区和施甸县)惠通桥进发。
同日11时,云南著名历史学家方国瑜正在保山县城下巷街,忽闻正南隐隐有大批飞机轰鸣声。“其闻笨重而迟滞,尖锐而惨厉……瞬息之际,银色之铁鸟已呈露于正南之天空,分3队,每队9架,为循环之人字形,向市区飞临。”
保山画师马力生此时正在家中写读,闻声异常,自楼窗上探头向外张望。
林公祠小学幼稚班学生耿德铭和70名同学在祠堂大殿上课,听到声响,以为是美国飞机,兴奋地跑出来观看。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中没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即将在此发生转折,进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侵略与反侵略战争的命运转折,最终是一个国家的命运也在此发生了转折。
这一转折时刻,中国军队果断炸断惠通桥“拒敌于怒江之西”,粉碎日本侵略军企图攻下保山、挺进昆明、南北合围重庆的企图,迫使日军由进攻转为防御,构成敌我双方隔江对峙的局面。
这一转折时刻,云南由抗日大后方变成了最前线,保山成为举世瞩目的“滇西大战”前线和军事指挥中枢,中国军队在此准备物资、培养人才、训练军队,才有了实施滇西大反攻、第一次彻底将侵略者赶出国门。
这一转折时刻,使得经历“五四大轰炸”的保山人民在悲痛中发布著名的《告滇西父老书》,激发抗战意志,保山成为团结带领滇西民众复仇复土、保家卫国的中坚基地。
惨烈与悲壮的历史,为保山熔铸了刚毅坚韧力挽狂澜的精神气质。
【讲述】保山市博物馆原馆长 李枝彩
提起滇西抗战,人们往往都会想到松山、龙陵和腾冲三大战役,殊不知在这几场著名血战的背后,还有一个关系战争胜败大局的关键性战略支撑,这就是当时的保山县。保山古时叫永昌府,雄踞古道要冲,以高黎贡山为屏障,以怒江、澜沧江为天堑,既是我国西南边地主要的经济文化中心和对外交通枢纽,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抗战时期,保山县作为滇西边地第一人口大县和滇缅公路转运枢纽,其重要战略地位更不言而喻,早就被日寇视为眼中钉。1942年5月3日,日本侵略军占领畹町、遮放、芒市和龙陵后,日夜奔袭急于攻取的就是保山,5月4日、5月5日集中飞机猛烈轰炸保山城,妄图一举拿下。昆明危急!重庆危急!
【城殇】1942年5月4日,是学生纪念节,也是保山县赶街天。春光熙和,保岫公园内各学校组织学生开展纪念运动会。早餐后,市面照常营业,交易之人摩肩接踵。
一切都在猝不及防中发生。
11点,27架敌机集群突然出现在保山城上空轰炸城南,一会儿又有27架敌机飞临轰炸扫射城西北区,繁荣热闹的保山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掩蔽在一扇大门之下的方国瑜逃过一劫,等听到飞机走远才起身,发现四周火光已炽,惨叫呻吟不绝于耳,死尸纵横阻断巷道。保岫公园运动场上生全者寥寥无几,如古战场。
5月5日敌机继续轰炸,以五百磅炸弹及燃烧弹再度蹂躏保山,威力不亚于5月4日。
西南“古丝绸之路”名城重镇——永昌府菁华整个被焚毁。
耿德铭跟随家人逃难路过下水河,这里状况惨绝人寰:死难者遗体堵塞河道,盈河血水渗合漂流……
方国瑜4年后书写《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时仍然悲愤不已:“保山已成鬼市死城也。当日凄怆之状,永世不可忘。”
据统计,日军“五四”“五五”大轰炸,造成保山城8800人死亡。然而,更大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大轰炸持续不断,居民扶老携幼弃家四散逃难,死者不能掩埋,尸体腐化酿成急性霍乱疫情,染病者朝发夕死,引发更大的灾难。霍乱疫情自保山城发作,迅速向村寨蔓延流行,导致滇西片区死于霍乱疫情人数达10多万人,仅保山就有6万之众。“慌乱呻吟之声,遍于邑落,亘古未有之浩劫也!”
后来迅速赶到的云贵监察使李根源目睹家乡父老之惨状,泣不成声,在《为保山惨变乞赈通电》中字字喷血、痛斥日军罪行:“人道澌灭至此而极!”
【回声】岁月流转70多年后,走进繁荣热闹的保山市,我们百感交集。
7月10日傍晚,易罗池公园景色秀丽,高大林荫树下乘凉的市民欢声笑语。这里曾是“五四大轰炸”重灾区,国立第一华侨中学罹难同学之墓留存于此,历史与现实,就这样交织在一起。
公园大门口一位奶奶拄杖蹒跚而过,记者上前询问老城往事。老人一听当即在路边坐下告诉我们,她也是那起轰炸惨案的幸存者。当年垂髫小儿已成耄耋老人,可提起过去这段苦难深重的岁月,仍然泪水横流。
谁也说不清,这座城市,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有多少与那段惨痛历史相连。但是熔铸于保山人骨血中的记忆告诉我们,如果不知那段历史,就无从感受滇西抗日战场之艰苦卓绝,无从感受云南各族人民抵御外辱保乡卫国意志之刚毅坚韧,更无从触摸和探寻保山的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