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为铁轨探伤 徐毅 摄
烈日下的汗水 徐毅 摄
线,两条线,两条平行的线。
往前看,这两条线在天地间延伸开去,一眼望不到头;
往后看,仍旧是这两条线,尾端消失在天地的尽头,显得是那样的遥远。
此刻,我就站在这两条线的中间,情绪有些沮丧,抬头看看毒辣的太阳,它似乎正在狞笑着:尝到滋味了吧?
浑浑噩噩间,有人推了我一把,同时伴随一声断喝:赶紧下道。片刻之后,列车裹挟着劲风从我面前疾驰而过,头上的草帽“突突”直跳,竭力想挣脱系带的束缚。“呼……”我长出一口气:好险。
推我一把的人是刚认识不久的工友,发出断喝的是我们的安全防护员。猛然间,我想起了自己今天的身份——铁道探伤工。看着一旁喝水的工友们,再想想自己的表现,那差距真不是一点半点。
体验百味、感受责任。我选择了和上海工务段检查监控车间镇江工区的铁道探伤工们一起上路。六个字可以概括他们留给我的最深刻印象——轨无伤、人不悔。
前卫、后卫、中场推过
这不是在踢足球,这是在探伤
“王翔,你负责前卫。”
“徐侠,你是后卫。张鹏、高山米、陆尧和我一路轮流推过去。”
……
我跟的这个班组一共7个人,除一人值守站区信号楼外,出发前,班长许晓东对其他人作出了这样的安排。
“搞得跟踢足球似的,还前卫后卫的。”我心里嘀咕着。
许晓东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解释说:“前卫、后卫都是安全防护员,他们一个在队伍的前方,一个与队伍同行,随时关注上行和下行列车情况,提前报告列车经过的位置和方向,这样,在铁轨上作业的其他人可以提前下铁道。”
他接着说:“铁道探伤其实是一门技术活,有点像医院里的B超,只不过一个看的是人,一个看的是铁轨,干这行,一定要有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不然不出事则已,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原来如此。
面庞微黑的徐侠看上去年纪不大,也就30多岁的样子,明亮的眸子里透着精明和自信。他告诉我,他干这行已经18年了,仅仅比班长许晓东少两年。
徐侠走在队伍的前面,胸前挂着哨子,胳膊上系着写有“防护员”字样的红色袖标。
两台超声波探伤仪的探头贴着铁轨朝前一路探去。
我紧紧跟着队伍,在一根根枕木之间迈着细碎的步子。
抬头看看火辣辣的日头,即便是戴着草帽、喝着冰冻过的矿泉水,仍感觉热浪逼人。
从来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在铁轨上走过,我不时心虚地回头看看,生怕后面有火车追上来。
开工前还在说笑的工友们,一上铁道都像变了个人似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和眼睛上。他们的腿似乎也成了探伤仪的一部分,顺着铁轨延伸开去的方向,一寸一寸地向前探测着。
“嘟嘟嘟……”警报响起
能坐下休息一会吗?门儿都没有
我们这次巡查的区域是新丰站区到三山站区,总长约6公里。
6公里?路不长啊。想到自己平时跑步都能坚持8公里,这点路算啥,我不禁有些得意。
可实际走下来,我承认我错了,彻底地错了。
走了不到一公里,我的后背已经湿透,一瓶冰冻“农夫山泉”已然见底。
刚开始我还能活蹦乱跳地围着工友们前后左右找角度拍照,好奇地问这问那。看到工友们推着探伤仪行走在铁轨上,似乎很轻松的样子,谁知自己一上手就知道了其中的分量。如同推着一辆独轮车走钢丝一般,控制不好就要出轨,甚至翻车。
走着走着,到后来我竟然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先前还高高举起的单反相机,此刻挂在胸前竟感觉是那样的沉重。
“嘟嘟嘟……”张鹏推着的探伤仪响起警报声。
他立刻停下来查看屏幕,并按下“确认”键。
一旁的许晓东告诉我,超声波探伤仪发出响声表示发现铁轨内部有情况,但不一定是存在损伤。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探员”在最短的时间里作出分析并记录在案。如果发现确实存在较大的损伤,现场就要通知相关部门作出处理。
这边警报声响起没多久,陆尧那边又响起来了。
似乎并不确定警报来自哪段铁轨,陆尧又将探伤仪往回推了一段距离。如此来回往复几次,确认没有大问题后,陆尧这才放心地继续向前推进。
6公里啊,原来是这样的6公里。
许晓东说,要将铁轨内部发生的损伤情况真实记录下来,探伤仪推进速度不能太快,每公里探伤所用时间是有规定的,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
紧跑几步,我走到张鹏身边。今年23岁的他在这个班组年龄最小、工龄最短,从部队复员回来,探伤工干了才一年时间。
我问他对探伤工这个工作怎么看、这个工作的意义体现在哪里时,他喝了一口水,腼腆地说道:“能保证列车安全运行,责任重大,我觉得非常有意义。其实这个工作也不是别人想象中那样辛苦,干了一年了,如今我也能独立操作仪器了,不觉得苦和累……”
听到张鹏这样的回答,工友们都笑起来。我知道,他们也许是在笑张鹏这看似官方、高调的“答记者问”。可我当时离他最近,从他腼腆的神态和那清澈的眼神中,我知道,对于刚刚工作一年的他来说,都是实话。
我刚想接着问,队伍前面响起了徐侠的吼声:“前方有一列货车驶来,赶紧下道。”
大伙儿迅速抬着探伤仪冲到路基下面。我心想,正好趁这个时间坐下休息一会儿。许晓东仿佛又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告诉我,有列车经过时,铁路两旁的工作人员必须列队“接车”。我只好挺直身板,和工友们一起迎接列车呼啸而过的风尘洗礼。
事后,徐侠告诉我,那天我们下道、上道将近30次,我竟然没有捞到一次坐下休息的机会。只要列车一经过,我们必须列队行注目礼,想坐下休息?门儿都没有啊。
有一次,我们正好在一堵石墙前静候列车通过,我刚靠上去想偷个小懒,没想到,我又错了——这哪是墙啊,简直就是炕烧饼的炉膛啊,火红的太阳将石墙表面炙烤得滚烫。至此,我彻底放弃了中途休息的念想。
水已经喝了两瓶,日头逐渐偏西,我连回头看看是否有列车追上来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是机械地迈着腿行走在枕木丛里。
集体乘车 分散作业
他们的工作仿佛特种作战
6公里啊,6公里。我们走了有4公里了吧?
3瓶水下肚,太阳已经躲到了铁道两旁的树丛后面。我估摸着,走了这么久了,差不多要到结束地点了。
许晓东的回答粉碎了我的幻想:才走了3公里多一点吧。
“嘟嘟嘟……”探伤仪依旧不时发出声响,我已经失去了凑上去看一眼的热情;
徐侠的对讲机里依旧是“叽里咕噜”一阵响动;
时间过得好慢啊!
回想出发时的情景,两个组十多个人乘一辆工程车在预定时间赶到工作地点,然后在各自的工作区间推进作业,结束之后再乘同一辆车回到出发地。再看看眼前这群如下山猛虎般精力十足的小伙子们。突然之间我就想到了电影里的特种兵们,他们执行特种作战任务时,不也是如此这般吗?
许晓东听到我这样的想法,笑着说:“可不是吗?咱们铁路系统就是半军事化的啊。工作时有各种规章制度要遵守,承担的任务就如同打仗一样,大家各司其职,分工协作,双手一旦搭在了探伤仪的扶手上,就好像战士握紧了枪,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咱们今天上的是下午班,还有凌晨5点的班呢,有时候连轴转,确实很辛苦,但只要一上道,必须铆足了精神。”
说话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许晓东指着前方告诉我,再转过前面那个弯道就到终点了。我有点小兴奋,终于可以结束了。
看看身边的工友们,他们却没有半点即将到达终点的急切感和兴奋感,依旧是不紧不慢地推着探伤仪。用他们的话说,不能因为终点在望、家在前方就放松警惕降低要求。也许问题就出在这最后几百米,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仔细,千万马虎不得。
终于,我看到了前方穿着防护员马甲的前卫王翔,他已经被蚊子折磨得不成样子。他的身后就是据说有空调的信号楼,可他却坚守在原地,不停地抖动着双腿、双脚防止被蚊子叮咬,仿佛舞蹈一般。
随后,我们走过一段漆黑的乡间小路,和另一班组胜利会师。时间指向8点半,工程车载着我们向城里开去。车上,狭小的空间里,工友们挤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天。精力旺盛的张鹏斜靠在椅背上,掏出心爱的智能手机,玩起了“逃离古墓”的游戏;徐侠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家人,太晚了,他不回家吃饭了……
谁更需要体验
就在体验采访快要结束时,工友中年龄最小的张鹏突然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体验?”我还未及作答,其他工友又笑了:人家是体验生活,还能老来啊。
想着自己当日的表现,再看看身边这些红汗淌、黑汗流的工友们,我不免有些汗颜。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当日的表现,更是在心中发问:到底谁更需要这样的体验?我为自己得出的答案感到羞愧。
烈日当头何所惧?我和探伤工们一同上路,自始至终感受到他们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诠释着何为“责任”。谈到“责任”,人人都有一番说辞。可又有多少人真正地负起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呢?我可以坦白地讲,很多人连自己应当担负的责任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
试问那些整日一杯茶、一支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人们,你们不需要这样的体验吗?
试问那些找不到工作,整日里怨天恨地、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年轻人们,你们不需要这样的体验吗?
试问那些说起责任一套一套,做起来却离题万里的所谓负责人们,你们不需要这样的体验吗?
……
烈日当头怕什么,空调吹起、香茶泡起、小酒抿起、小觉困起。在这样的环境里,“责任”二字说起来是何等轻松。张鹏问我什么时候再去体验。其实我想替他问一声:还有更多的人愿意去他们那里体验体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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