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镇江是一座有着3000多年历史的古城,它位于长江南岸。我诞生于斯,成长于斯,成家于斯,立业于斯,如今颐养天年于斯。
记忆中的故乡,印象最深的是渡。
因为外祖父是船民,后来从事排筏作业,我们一家就和江,就和排,就和渡结下了不解之缘。
打小我们在长江边玩耍,望着小小的渡船,在江中来来去去,它是将大船上的人送上岸,将岸上的粮运上船。
渐渐的我们长大了,我们记事了,我们也上了渡船。妈妈是右派的家属,右派的家属要养家糊口,要拉扯大两个正值生长期的少年,为了多挣点工分,她选择了从事相对收入较高但属重体力活的排筏作业。于是乎,我们有时也跟着上了排筏,上了渡船。那时的长江,内江外江,有时会覆盖着连绵不断的木排,木排上会搭起供排筏工人生活起居的简易帐篷,而柴米油盐就得靠小小的渡船从江南岸的镇江,从我们的故乡采买供应。
我们有时会陪伴母亲住上木排,住上渡船,小小的渡船,有前舱后舱,那里也是我们一个小小的世界。
在长江江面上,我们会在前舱甲板,摇着前桨,而稚嫩的双臂付出的是有限的体力。全靠母亲在后舱划着双桨,一条小小的渡船在她的掌控之下,灵活自如,在江面穿梭前行,完成作业。
我们当时看着母亲灵活操控渡船,很是敬佩。母亲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她的爸爸,我们的外公是当时镇江码头上的排筏作业工头。母亲完全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但要强的母亲12岁就独自一人在码头上划起了小渡船,为家庭增加收入。嫁给父亲后,跟随父亲从镇江来到高淳,当起了全职主妇,哺育培养我们兄弟二人。父亲被打成右派,远走他乡,母亲除了要背负右派家属这个沉重的十字架,还要独自支撑起这个家庭,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而母亲从不怨天尤人,总是逆来顺受,包容下周围对她的误解,包容下那个扭曲的社会所强加给她的一切。
母亲12岁就在码头上划渡船,她对渡船有着特别的感情,以至于当退休后,本该颐养天年享清福的她又购买了一条小渡船,在镇江内江以及江心江南化工厂一带从事渡运。这样的渡运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母亲生病住进了医院。当时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摆渡一个人也就5分钱,一天下来只能挣个一两元钱,我们都劝她不要做渡工了,因为看她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也挣不到什么钱。后来我们碰到一件事,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从安徽芜湖驰来了一条货船,货船到港后,船家急切地要寻找两年前在这儿摆渡的奶奶,那天刚好家中有事,母亲提前回了家。午夜时分船家摸上了我们家,总算找到了母亲,见面后船家“扑通”一声跪在了母亲的面前,连呼“救命恩人,活菩萨”。原来两年前,这条安徽芜湖籍的货船载货到镇江后,家中发生变故,需要连夜返回芜湖,而此时装货的运费根本来不及结算。船家在无奈之下跟母亲借200元钱,作路上的吃用。要知道,母亲和他们可是素不相识,这样的船家很可能就会“黄鹤一去不复返”。但母亲义无反顾回家拿出了一分、一角积攒下的辛苦钱,给了船家。这就有了船家午夜时分摸上我家,感谢救命恩人的故事。从此,我们对母亲的辛苦,有了深一层的理解。
记得儿时有一次运送排筏到不算太远的高港,母亲带上我们,于是我们见识了长江的浩瀚,看到了长江上来来往往的大船,看到了长江北岸的房屋村镇、耕牛农田,看到了江北岸那袅袅的炊烟。但送排的工人对我们说“隔江千里远”, 镇江扬州两岸人为了这“千里”之距,只能是渡船过江。
等到我们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们来到了西津渡小码头小学,老师告诉我们长江北边有瓜州渡,而南面就是西津渡。
老师最津津乐道的当数王安石当年在西津渡乘坐渡船北上时留下的 “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千古绝唱。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来到“待渡亭”,我们一遍遍吟诵这一千古绝唱,懵懵懂懂地想象着当年王安石在西津渡乘坐渡船北上时的春风明月。
从小我就有一个梦想:江南江北能畅行无阻。党和政府促成了润扬长江大桥的诞生。我们永远也忘不了作为镇江市民的代表参加润扬长江大桥奠基仪式,在长江北岸,当党和国家领导人将第一锹泥土撒向奠基石的时候,我们的眼睛湿润了,我们梦寐以求的过江大桥就将在这儿诞生。润扬长江大桥2000年10月开工建设, 2005年4月30日正式通车。镇江、扬州的市民在桥上参观,孩子们在桥上看着汹涌澎湃远接天涯的江水,绽放着如花的笑容;白发老人手摸着粗壮的钢绳缆索,眼中噙着激动的泪花。千百年来,渡,幻化成了天堑变通途的过江大桥。
如今,在我们镇江,又有一座座的跨江大桥已经建成或正在兴建,泰州大桥、扬中二桥、五峰山大桥……但我永远忘不了打小我为母亲划着前桨的小小的渡船,忘不了记忆中故乡的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