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有容乃大
读王蒙的《自传》,惊讶于他的见闻之广、看问题之深和记忆力之好。由于我和他基本上属于同时代人,书中的一些思想感情往往令我心生共鸣,而两相对照起来,更令我感慨系之:作家毕竟不是普通人!
王蒙在启蒙之初就有大志向,他在十岁时竟然写出这样一首诗:“千里追风谁能匹,长途跋涉不觉劳,只因伯乐无从觅,化做神龙上九霄。”据王蒙介绍,这是一首题画诗。他当时画了一匹马,虽说“马画得与老鼠无异”,但这首诗的意境和文字,却堪称“神童”之作了。我们一般人在十岁的时候,大都还在懵懂之中混沌未开,谁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呢?
王蒙酷爱读书,很小就“背诵《孝经》《大学》《苏辛词》《花间词》,背诵冰心与巴金,后来还有鲁迅的《野草》。”他这样形容诵读的快乐:“像是洗澡,淋浴一样扑头盖脸,盆浴一样地拥抱全身,旋转按摩一样地舒筋活血,桑拿蒸汽一样地代谢新陈”。我们不少人也喜欢诵读,但一般很难体验到如此深度广度的快乐,大概是因为我们心灵中的那根艺术之弦没有他那样敏感吧!
到了上世纪50年代,王蒙就读了大量俄罗斯和苏联的文学作品,诸如普希金的诗,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卡达耶夫的《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瓦西列夫斯卡娅的《虹》、革拉特珂夫的《士敏土》、巴甫连柯的《幸福》、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天哪,他在自传中提到的苏俄文学作品,有大几十部!这些书我们有些人在中学阶段也看过不少,也曾在潜移默化中受过很大的影响,但我们却不能像他那样至今记忆犹新,且能一一作出评价。所以,我对王蒙的记忆力之好至为惊叹:我的记忆力像筛子,而他的记忆力是玉盘,所以他的文章中经常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妙交响。
王蒙虽然缺乏绘画的才能,却是一个非常敏感懂行的音乐爱好者,他在自传中谈到了多少歌曲和音乐作品啊!他不仅对音乐的体验和理解异乎常人,而且显然打通了音乐和文学的界限,使二者在他的形象思维中相辅相成。且看王蒙的叙述语言,其文字恰如一个个音符活泼灵动,变化多端,时而一唱三叹,反复吟咏,时而左右逢源,汪洋恣肆,交织成丰富多彩的乐章。著名作家陆文夫曾经开玩笑说:王蒙一个意思能用十八个词儿。的确,王蒙的语言不仅词汇丰富,而且擅长通过语言的结构变化挥洒他的激情和才气。请看他如何描写处在兴奋中的写作状态:“你文思泉涌,你俯拾皆是,你手到擒来,你雨后春笋,你花团锦簇,你行云流水,你八面来风,你深沉雄武,你多情泪下,你奇思妙想,你天造地就。小说在你的周围飞舞,题材在你的身边萌生,语言——美好的、俏皮的,独出心裁的与力透纸背的——在你的耳边吟咏,开头和结尾,警句和旁白,妙喻和反讽,旁敲和侧击,双关和引申在你的心里绽放。”你还记得那些杂耍演员吗?他们能把好多只球轮流抛上去又轮流接住,那些球在空中上下纷飞,飞得人眼花缭乱,王蒙的语言有时就给我这种感觉。他的语言和贾平凹的语言给我们的感觉大不相同。相对来说,贾平凹注重简洁内敛,留白较多,颇具古典韵味;王蒙则汪洋恣肆,热情潇洒,更具现代情调。但这只是风格的不同,而在骨子里,他们的文学素养都经过了海纳百川式的包容孕育——这也是所有语言大师的共同点。
1956年,王蒙21岁时,写下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这篇才华横溢的作品使他一举成名,又差点被一棍子打死,后来又因为毛主席的一番话挽救了他,意思是一保护,二批评,不是一棍子打死。但即便如此,在后来越过越左的大气候下,他还是受了二十多年的苦,几乎不能发表任何作品。但王蒙可贵的是,他从未失去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从未停止对生活的体验和思考。他甚至不畏艰辛,远走新疆,和边疆农村的人民生活劳动在一起,而且学会了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所以,尽管他很长时间不能发表作品,但他依然深入了生活,积累了大量的写作素材。
于是,在粉碎“四人帮”后,他重新焕发了文学青春,创作成果丰硕,一度还担任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文化部长。他近年来发表的作品,更是充满了人生的智慧和彻悟,对读者有更加深刻的启发,而他对《红楼梦》和李商隐的研究也自成一家,独具特色。 (郑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