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开头的第一小节,直截了当地点明本文的中心是“绿”,一句废话也不说;而在最后一节,则与开头相呼应,除更加突出本文的重点“梅雨潭”之外,又增加了一个词:“不禁”,实际上就是“情不自禁”。是什么使作者“情不自禁”呢?就是梅雨潭的“美”;美在什么地方呢?就是梅雨潭的“绿”。这就是全文的立意所在。结尾比开头显然进了一步。
但文章的第二节并没有直接写“绿”。因为我们不可能像孙悟空那样一个跟头翻过去,我们必须和朱自清一起走过去。因为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是由瀑布形成的,所以要先写梅雨瀑。作者先去梅雨亭,坐在那儿观瀑。然后走到瀑布下面,近距离地感受瀑布。这在写作方法上来讲,叫做“宕开”一笔,为写梅雨潭先作必要的“交代”,为突出重点进行“铺垫”。这样写,既与实际的游览顺序相一致,也使文章的节奏感有所变化;既说明了梅雨潭形成的原因,也引导读者对下文写“绿”酝酿出更大的期待。
文章进入作为文章中心部分的第三节,就让我们和朱自清一起来仔细欣赏梅雨潭的“绿”吧。先生说:“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摇荡”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形容他心情的“激动”呀!先生于是浮想联翩了。他竟一连用了好多个比喻,来形容这绿色的潭水:“仿佛一张极大的荷叶”,写它的形状大小;“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写它的质感;“像跳动的初恋的少女的心”,写它的情态;“像涂了‘明油’一般”,写它的光泽;“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写想象中的触感;“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写它的透明度。如此一连串的比喻,在修辞上叫“连喻”,或叫“排喻”,离开精细的观察和丰富的想象是写不出来的。
当我用“它”指代梅雨潭之“绿”时,先生却早就用“她”了,这就是把“绿”当作人来写,又是修辞上的“拟人”手法了。
比喻、拟人犹感不足,先生又用起了“比较”的方法。他说,与梅雨潭的绿相比,什刹海的绿杨“太淡了”,虎跑寺的绿壁“太浓了”,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一句话,只有这梅雨潭的绿恰到好处,最合先生的心意,增一分减一分都不行。哇!他对梅雨潭绿色的喜爱,何情深而至于此呢?
原来,先生还有更加美好的“想象”呢!他竟想着把这一潭绿水裁成衣带,化作那轻盈舞女的“临风飘举”,这想象是多么“美”;他竟想着舀出一勺绿水当作眼睛,变成那善歌盲妹的“明眸善睐”,这想象是多么“善”。而这“善”与“美”,又都缘自梅雨潭的“真”,从而合成了“真善美”的统一。
至此,先生的描写已达极致,所以最终要把这一潭绿水比作一个“小姑娘”,要“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还要美其名曰“女儿绿”了。
现在,我们对朱自清的“情不自禁”该有充分理解了吧!对本文结尾只加上“不禁”二字的精练含蓄该有充分体会了吧!
附《绿》原文:
绿
朱自清
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梅雨潭是一个瀑布潭。仙岩有三个瀑布,梅雨瀑最低。走到山边,便听见花花花花的声音;抬起头,镶在两条湿湿的黑边儿里的,一带白而发亮的水便呈现于眼前了。我们先到梅雨亭。梅雨亭正对着那条瀑布;坐在亭边,不必仰头,便可见它的全体了。亭下深深的便是梅雨潭。这个亭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儿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三面都是山,像半个环儿拥着;人如在井底了。这是一个秋季的薄阴的天气。微微的云在我们顶上流着;岩面与草丛都从润湿中透出几分油油的绿意。而瀑布也似乎分外的响了。那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扯成大小的几绺(读“柳”);不复是一幅整齐而平滑的岩布。岩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撞击,便飞花碎玉般乱溅着了。那溅着的水花,晶莹而多芒;远望去,像一朵朵小小的白梅,微雨似的纷纷落着。据说,这就是梅雨潭之所以得名了。但我觉得像杨花,格外确切些。轻风起来时,点点随风飘散,那更是杨花了。——这时偶然有几点送入我们温暖的怀里,便倏地钻了进去,再也寻它不着。
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揪着草,攀着乱石,小心探身下去,又鞠躬过了一个石穹门,便到了汪汪一碧的潭边了。瀑布在襟袖之间;但我的心中已没有瀑布了。我的心随潭水的绿而摇荡。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的荷叶铺着,满是奇异的绿呀。我想张开两臂抱住她。但这是怎样一个妄想呀。站在水边,望着那面,居然觉得有些远呢!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丛迭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大约潭是很深的,故能蕴蓄着这样奇异的绿;仿佛蔚蓝的天融了一块在里面似的,这才这般的鲜润呀。那醉人的绿呀!我若能裁你以为带,我将赠给那轻盈的舞女;她必能临风飘举了。我若能挹你以为眼,我将赠给那善歌的盲妹;她必明眸善睐了。我舍不得你;我怎舍得你呢?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我送你一个名字,我从此叫你“女儿绿”,好么?
我第二次到梅雨潭的时候,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