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菜园,不大。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在菜园中栽一些菜。
小时候,我时常看见娘在白露时节,用一双已经粗糙的双手一锄一锄地打开地皮,用一秋的心思一瓢一瓢浇上粪水,用一冬的希望一把一把撒下萝卜种子,然后在那些地皮上盖好稀疏的稻草回家,只留下幸福的萝卜在地里幸福地长。
我还看见娘在冬日的阳光下,把在园子里拔来的萝卜,挑到菜园外袅着水雾的池塘边,在清水飞溅的码头上一个个地洗净。那些萝卜在娘的担中像一个个熟睡的孩子,一个滚儿也不打地回到家中。多年后,我还想象得出来,那些萝卜的白色一直晃着我的眼睛,成为我看事物的亮色。孰黑孰白,一看萝卜便知。
娘挑回那些萝卜,在老式菜刀的关注里,一个个地破成片。萝卜成条时脆脆的响声一直响在我童年的耳朵。娘细心扫出一块地,铺上一张我在上面打过滚的篾垫。常常是一篾垫一篾垫的萝卜在阳光里晾干,晾成无数条瘦瘦的蚯蚓。我就坐在篾垫旁看篾垫上的萝卜入迷入神。
萝卜不断地在我的生活里成长、鲜活,每一个细节都能牵动我的神经。多年后,我也学着种萝卜,并且能想象得出萝卜的幸福。
依然学着娘的样子,在天高云淡的秋天里下种。种下的萝卜安心地在园子里发芽,一窝子里挤两三个萝卜的兄弟,柔情似水,整日里相互对视,绿绿的叶片极健康。很多次,我发现,写在萝卜上的阳光是我无语的心事。我常常在萝卜前站立,直到那些萝卜的眼里尽是我的身影。
菜园很少有人来,一天之中,都是我的脚步一段段踩醒萝卜的好梦。我已把萝卜当成我倾诉的对象,当成我难得的知己,身心疲惫之时,很想跟萝卜一样默默笑对秋风秋雨笑对浓霜大雪。有萝卜在,我是幸福的。有我在,萝卜是幸福的?
很多夜晚,萝卜让夜爽爽快快吃进肚,天一亮,又轻轻松松吐出来。我时常感到园子里很静很静,轻轻地只能听到严霜的声音,时常希望园子的这种静能永远保存下来,像油画一样地描摹在村庄的画框里。
鸟不飞进菜园的日子,用手抚摸萝卜的额、颈,手指走过的地方就能感受萝卜的心跳,那种心跳始终是均匀的。我在萝卜扎根的土地上想:萝卜是不是保持一种极其平淡的心态?是不是用一生的情怀制造冬天的安静?
冷冷冬日,我还能看见萝卜的这种心态,还能感受萝卜带来的一部分温暖;我还能在萝卜走过的路上看见它们的幸福,回过头来想,我是不是幸福的?
穷居乡村,冬天再冷,一年年,我真真切切感受萝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