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走在西安、南京、平遥和临川的古城墙上,我每每感到自己走进了青砖构筑的历史圣地和艺术殿堂,被厚实、凝重、沉寂的清冷氛围重重包围。居高临下,俯瞰被城墙曾经拱卫的城市,一种“天地悠悠”的厚重感、沧桑感油然而生,挥之不去。站在别人保存完整的古城墙上,我常纳闷,镇江这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的古城墙在哪儿呢?
镇江是建城历史最为悠久的城市之一。1800年前,孙权看重镇江显要的地理位置,在北固山下修筑铁瓮城,并由此拉开了镇江历代古城建设的序幕。镇江这方神奇的土地上,先后建造了东晋京口城、唐代东西夹城、唐宋罗城、明初府城和太平天国新城等多座古城。
历代古城在原铁瓮城的基础上逐步扩大,至明初基本定型。
“高筑墙”是明朝的国策,整个城墙全部用青砖砌成,显得高大坚实。目前国内各个城市保留的古城墙,基本是明朝遗迹。镇江的明初府城北至长江,西南城墙沿运河修筑,东城墙大致沿今天的梦溪路修筑。参照其他城市明城墙的结构体量,我们可以想见镇江城墙的壮观。太平天国时期,为加强镇江的防务,在旧城北侧加筑了新城。
沧海桑田,唐宋之前的几座古城墙的断壁残垣已被黄土掩埋,成为地下文物,考古发掘中还能不时与它们不期而遇,一睹局部的风采。可明城墙和太平天国新城却被拆除,永远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据陆潮洪先生《镇江掌故》记载,早在辛亥革命初期,对镇江城墙就一直有拆和保两种不同意见。主拆派的主要理由,一是几个城门开口狭窄,成为交通瓶颈;二是有碍“中外观瞻”。1929年2月,国民党江苏省政府迁至镇江,城市道路亟待拓宽,此时,天平开始倒向拆城派。同年9月,镇江全县代表大会决议中,明确提出了大规模建设江苏省会的各项主张,其中一条重要措施就是拆城墙。
为什么镇江成为省会城市,古城墙就会有碍“中外观瞻”?那时南京作为首都,也没有觉得古城墙有碍观瞻。南京原有总长度48公里的城墙,虽有局部拆毁,仍成功保存了21.35公里。我隐约感到,镇江当时的决策层不够大气,有点像初次进城的农村人,忙不迭地洗刷自己的乡土气息,生怕被城里人瞧不起。
有一次看到《中国文化报》上一篇报道,说坐落在长城脚下的河北省卢龙县桃林口村,因许多村民是当年长城守城将士的后代,被称为“长城村”。上个世纪60-80年代,当地村民纷纷拆长城砖盖房建院,这些房子被文物专家称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民房”。2006年,村民反省自己的行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村口立了一块“知耻碑”,警示后人保护长城。如今,“长城村”已成为长城文化游的一个部分,村民也从中获益。
相信和“长城村”村民一样,现在的镇江人也为城墙被拆感到痛心疾首,但我们却没有补救挽回的机会。
冷兵器时代,筑城足以御敌于高墙之外,保一方平安。城墙是镇江三千年建城史上宏大的建筑,是镇江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拆了之留下的岂只有遗憾?
行走在老街小巷里,我不时能看到古城墙的碎片——城砖。虎踞桥北端两侧,在镇江古城墙的原址上各有一段新垒的垛口,其中东侧所用材料,为旧城砖。尽管这是老材料搭新建筑,但已是镇江城墙最接近原始建筑形态的遗存了。其他城砖,散落各处,有的镶嵌在单位的围墙上、民宅的墙体里,有的码放在小院的花坛上,有的垫在居民煤炉的下面,有的摆放在有心人的书橱里。史料记载,更多的城墙砖被“废物利用”在民国时期的地下排水工程上。我终于明白,作为一幢宏伟建筑,古城墙消失了;作为一段历史文化,它被切割成碎片留存在地下、地面和大家心里,被城市和百姓以另类的形式收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