沟崖是我们村人的称呼。我的故乡没山,更谈不上崖,沟崖只不过是一个大池塘。每到夏季,沟崖四周便长满了芦苇,晚风中,风吹苇动,飒飒作响。据老人们讲,很多年前那池塘里曾淹死过一个花季女孩,之后黑夜里就常闹鬼。夏季,那沟崖是人们游泳的好地方,但大人们很少敢在夜晚时单枪匹马前去。可那时,我们还小,并不相信鬼的传说。晚饭后,倘有月光,村里的孩子就会相约去游泳。
沟崖里的水并不深,最深处不超过十岁时我的脖子,只有下大雨时,最深处才会漫过头顶。但四季池水清澈透明,游鱼可见。那些鱼儿从不怕生。常常,我们刚入水中,小指长的鱼儿就开始轻轻地用小小的嘴儿来啄我们的肌肤,痒痒的,很舒服。
盛夏的沟崖,适合摸鱼。那依水而长的芦苇,根部纵横交错。芦苇交叉的根部,常有一种我们称作沙扒的鱼儿隐身其中。它一副傻乎乎的样子,胖胖的,黑黑的,大腹便便。摸着了,它会老老实实躲在你的手里,像还没睡足的孩子,绝不像精明的草鱼一心想挣扎逃跑。有时,我们还会摸到乌鱼,青虾。二姑妈家的表哥似乎对我们摸鱼很不屑。用他的话说,摸鱼是个脏活,他喜欢甩钓乌鱼——用指甲大小的小青蛙或者小蚱蜢等活物,挂在鱼钩上,见到浮出水面的小乌鱼,就轻轻将钩甩过去,憨厚老实的小乌鱼想都不想就一口吞下。这时,表哥就会用左手迅速将鱼线甩回岸边,右手则准确无误地接收到胜利果实。每回表哥的战果都很丰硕,让我们不得不折服。
要不是表哥一次甩钓失手,他绝不会改行,屈尊向我讨教摸鱼技巧。那一次,表哥甩钓时,定位接回的不是鱼而是鱼钩。他用力过猛,鱼儿脱钩了,鱼钩晃过芦苇的边缘,径直刺入他右手的食指中。二姑父慌慌张张地骑着自行车,带他到五六里外的公社医院才取出来。从此,表哥谈“甩”色变,食指上也留下了疤痕。
表哥向我讨教摸鱼技巧时,我毫无保留地将我的三脚猫技术传授给了他,满足了我为人师的虚荣。那时,我笃定他甩钓行,摸鱼肯定提不上把。谁知,表哥摸不到三回,技术就远远地超出了摸鱼最厉害的毛孩。表哥自夸说,就连一向精明的草鱼到他手里,也得俯首称臣,腰悬几柄长剑的昂刺鱼对他也不敢动武。
夏天在我们的不情愿中渐渐走远,风慢慢凉起来,池塘边的芦苇一天天褪去当初的颜色,苇絮如同老人的白胡子,在风里摇曳。不久,冬天来了,沟崖白茫茫的一片,照样是我们妙不可言的乐园。凛冽的寒风中,我们在冰面上打着陀螺,擦着瓦块,飞奔着,呼喊着,高亢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沟崖。有时候,冰面会在我们的蹦跳中哗啦一声,现出一个大洞,躲闪不及的,就会应声落入水中。
冰天雪地里,沟崖暗暗酝酿着来年春天的花事。用不了多久,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就会给她披上新装,沟崖里的鱼又会在暖暖的阳光下游来游去,芦苇又会抽出新芽,孩子们的欢笑和嬉戏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着。
春节回故乡时,那沟崖的水早已干涸多年了,沟崖的大部分已被土填埋,种上了庄稼。恐怕,即便长年有水,那水色经过岁月的淘滤也该易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