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版:A8江花·小山楼
上一版3  4下一版  
 
版面导航

第001版
封1

第002版
封2

第003版
A1
 
标题导航
将乡愁锁进抽屉■文/玉生烟
挨饿——七十年代碎片之二■文/朱凯生
·小山楼
 
返回主页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2015年3月1日 星期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挨饿——七十年代碎片之二■文/朱凯生

  瓦罐碎片棱角的多少,跟时间有关。时间过去越久,雨水冲刷越多,碎片就越是圆钝。但有一种碎片,不论怎样冲刷,棱角仍在,锐利如初。饥饿,就是那堆碎片中最为锐利的一片,时不时戳我一下,想忘都忘不了。

  我对饥饿的记忆,是从母亲去世后开始的。记事以来,母亲一直腿疼,总是杵着一张小椅子,既做拐棍,又随时可坐。母亲自己身体不好,就把我当成她的命。姐姐说就没见母亲做过别的事情,似乎母亲的全部使命就是使我能够活下来,活得好。这种母爱把我笼罩在温厚的帷幕里,完全感觉不到外面的冷暖变化。我从来没有想到母亲会离开我,没有想过这个舒适的帷幕会消失。当母亲突然离去,除了伤心,我没有其他感觉。

  母亲走了,我才知道后果很严重——我9岁,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照顾自己。在我手忙脚乱的同时,还要帮2岁的妹妹穿衣服,帮她洗脸洗脚,带她出去玩,晚上想妈妈时还要哄她睡觉。其时姐姐即将出嫁,白天劳动,晚上忙家务,还要安慰我们。奶奶70多了,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耳朵半聋,无法照顾自己。家里没人打理,乱糟糟的不像个样子。没有办法,父亲接受了亲友的劝告,为我们找了个继母。

  继母很能干,家里很快正常起来。父亲得以全力以赴下地干活,他要拼命挣工分,养活一大家。但说起来也怪,不管父亲怎么勤劳,家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母亲在世时好像什么都有,有吃有喝,有穿有戴,母亲一走,就每况愈下了——吃不饱饭,油水很少,基本吃不到肉,新鲜蔬菜也很少,总是吃腌菜。更有甚者,粮荒时分,总是吃红苕(即红薯),一吃就是两个月,吃得让人绝望。

  暮春时节,存粮吃完,新米未熟,没有东西可吃,只好以红苕果腹。红苕是头年秋天从岗坡地里刨出来的,每家可以分到1500多斤,挑回家藏在地窖里,用黄沙埋住。窖藏了一个冬天的红苕,有的已经发芽,有的开始霉烂,不论是煮还是蒸,都难以下咽。首先是吃了会“瓦酸”,胃里酸水一阵阵地往上泛;其次是没营养,村里有句粗话,说吃下10斤苕,撒不出一泡尿,半斤泥巴半斤屁,剩下9斤全是屎。几个半大孩子聚在一起,放屁声此起彼伏,大家笑作一团。三是不顶饥,吃下去不少,很快就饿了,干农活根本顶不住。

  记得我12岁那年,一个春天的中午,直到下午1点多,饿得我前心贴后背、浑身虚汗的时候才收工。回家后手都没洗就奔向灶台,一看到锅里只有几个红苕,碗柜里只有半碗腌菜时,我一下子躁起来,冲我姐喊道:你们吃稀饭,我吃苕,太不公平了。后妈不吱声,我姐委屈地说,我们吃的也是苕,哪有稀饭啊。那时我饿极了,脾气特别大,一边啃着苕,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父亲很生气,一个老栗子敲过来,痛得我差点噎住,额头上顿时起了两个小包。我往外一扫,红苕滚了一地,粗瓷碗顿时碎成几块。我站起来,瞪着父亲,父亲愣住了,打我的手举起又放下,默默地走了出去。花狗冲上前,一口咬住红苕,几下子就吞了下去,接着又叼住一个,飞快地溜出厨房——它比我还饿。我号啕大哭,冲出屋子,身后传来姐姐带哭腔的喊声。

  那天下午是怎么熬过去的,我一点也不记得了。但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们眼里都带着泪花。

  这种饿感许多过来人都有。张中行在《流年碎影》里写道:1958年,母亲因食不饱而移往天津,其时我住在北京,也感到吃不饱。所知是浑身无力,渴想吃荤的、甜的,将到饭时就起急,恨不得立即端起碗。在张贤亮笔下,西北挨饿的场景更是惊心动魄——粮食吃完了,吃种子,种子吃完了,吃树皮草根,草根没有了,吃观音土——最后是等死。跟他们比,我挨饿的程度没他们严重,但时间长些,他们挨饿大约三年,而七十年代我们挨饿至少五年。

  为了说明现在过得好,村里长辈经常忆苦思甜,说那三年挨的饿,才是真的饿,现在还有苕吃,那时什么都没有,能吃的野菜、草根都被吃光了,有人抗不住,跑出去讨米,可还没出公社就被遣送回来,关在大队部里办“学习班”。县里要求公社、大队在几个重要路口设岗哨,民兵戴着红袖章,拿着武器守在路口,不让人出去讨饭。缸里没有粮食,山上没有走兽,地里没有野菜,最后只好在家里等死。我爷爷就是这么死的。后来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村里人都说不知道,只记得饿是突然地来,慢慢地走,走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感觉。到如今,除了挨饿的人还记得一些事情,村子里没留下一点痕迹。

  直到今天我还认为,在所有的苦痛中,饥饿是最难忍受的,在所有的食物中,红苕是最难吃的。没有一种感觉能像饥饿那样让人惶恐,没有一种感觉像吃红苕那样让人绝望,所以我至今不肯吃苕。餐馆里上红薯的时候,我从来不夹它。有一次朋友硬是夹来一块,我硬着头皮夹进嘴里,味道甜甜的,软软的,蛮好吃的嘛。我有点糊涂了——究竟是我过去的记忆有误,还是今天的红苕进化了?

3 上一篇  下一篇 4  
放大 缩小 默认
关于我们 广告服务 版权说明 诚邀加盟  联系网站 批评建议 报社电话
 
苏ICP备-015116 版权所有镇江日报社
Copyright © 2002-2006 www.jsw.com.cn www.zjrb.com.cn All rights reserved.

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