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王川

　　在非洲，突尼斯是一个另类，因为它的土地上文化丰富而复杂，它既有原住民柏柏尔人的血统，又杂有外来的腓尼基人、罗马人、拜占庭人、奥斯曼人、阿拉伯人甚至法国人的文化基因。不过，最为吸引我的地方还是境内的迦太基古城，它是腓尼基人西征时建立的古城，一个远逝的紫帆王国。

　　腓尼基人早在公元前3000年就已经兴起于黎巴嫩、叙利亚和以色列一带的沿海，在2900年前左右达到全盛。这是一个酷爱航海并善于经商的民族，从一开始起就把他们深邃的目光投向蓝色的大海。他们以北极星为坐标，驾着他们的商船，称霸于地中海，在沿岸的希腊、土耳其、意大利、西班牙和北非，都建立起了一系列的商站和殖民地，也建了许多大港口。他们集水手和商人于一体，从事名贵的黎巴嫩雪松和金银等贵金属、葡萄酒、陶器和橄榄油的贸易，从此经商致富，东西地中海都留下了他们紫色的帆影。他们生产一种布料，是用海洋贝壳中炼取的染料来染成的，相当名贵，是紫红色，所以被希腊人称为是腓尼基人，意为“红人”。这种名贵的紫红色，已经成为他们民族的一个标志色，一个文化的徽记而深深打在了史书上。

　　腓尼基人并不是重利轻文、目不识丁的商人，他们还是文化的传输者。他们从埃及买来大量的莎草纸，在上面记录他们民族的故事，现在欧洲的字母系统就是根据腓尼基人含有22个字母的文字发展起来的。他们浮家泛宅，四海为居，当时的地中海还是相当寂寞的，沿岸的民族大都沉睡在溟蒙之中，只有腓尼基人的紫色风帆在孤独地航行，给那些蛮夷之民带去了东方的文明。

　　突尼斯是突出于北非的一个半岛，它和意大利的西西里岛隔海相望。腓尼基人在选择他们的商站和殖民地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易守难攻的半岛和岛屿，有屏障的泊船地以及易于通往腹地的交通。突尼斯首都的所在地突尼西亚正符合这个要求，于是腓尼基人就在这里建立了一座雄伟的迦太基城。迦太基城位于一个险峻突出的海岬上，它俯瞰着整个海湾，便于发现从海上来往的船只，又背靠陆地，倚着山坡，便于防守，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内陆。海湾还便于防风避浪、泊船仓储、修船屯兵，也有可供迂回的腹地。迦太基城依山而建，层层而上，还在近海处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海港，里面可以停泊两百艘船只，并开有人工河道与外海相通，进可攻，退可守。虽然原有的设施都在历史的战争之中被毁殆尽，然而古城和港池的遗迹还都依稀可辨。

　　一个民族的强大勃兴固然是好事，然而也会招致恶邻的妒忌和欺凌。腓尼基所在的地区，正是群雄林立、诸强纷争的中东新月地带，平原逼仄，腹地不大，又经常遭受亚述人的抢掠，来自爱琴海的神秘的海上民族的劫夺，还先后有巴比伦、波斯和亚历山大来进攻过腓尼基人，这大大地逼仄了腓尼基人的生存空间，使他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外。

　　这时腓尼基也起了内讧，公主狄多的驸马被她的国王兄弟所杀，她带着随从仓皇出逃，远走他乡。紫色的风帆沿着昔日腓尼基商旅的航线一直向西，来到这处商站。狄多公主要在这里取得土地，便告诉当地的柏柏尔人说，她只需要一牛皮地，当地的土著不知有诈，便答应了。她便把一张牛皮细细地剪成皮条，在一座山上圈下了面积巨大的土地，开始建城。这个牛皮圈地的故事在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有重复的版本，但我宁可信其有。于是狄多便在此建城而居，她为这一新城取名为迦太基，意思是新的城市。这已是公元前9世纪的事。它的历史还要比罗马城早61年。那座山就此称为比尔萨，在当地语言中就是“牛皮”。在此之前的腓尼基只是一些松散的联邦，但从此之后，他们建立的迦太基便成为地中海的一个海上强国，全盛时期的疆域东达亚洲的迦南之地，北达爱琴海、意大利和法国，西及西班牙甚至大西洋，南部则广及突尼斯和北非沿岸。特别是当腓尼基在受到巴比伦的攻击而陷落之时，迦太基城便取而代之成为一个强权中心，它的战舰横行于地中海西部，在几百年里称霸于世。

　　当罗马取代希腊而日渐强大之后，当然地与南部的迦太基产生了矛盾，一场恶战不可避免，他们之间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的战争，历史上称为布匿战争（罗马人称迦太基为布匿尼亚）。三次布匿战争虽然互有胜负，迦太基的将军汉尼拔甚至率军翻越阿尔卑斯山，打到了意大利本土，但最终还是强大的罗马军团取胜，他们的舰队攻陷了迦太基城，这座腓尼基的新城被付之一炬，变为焦土，强盛一时的迦太基也就此灭国。

　　在很长的时间内，迦太基是当时世界上仅次于罗马的第二大城，最多时的人口达六十万。它被覆灭之后，罗马人唯恐它东山再起，便强令把该城全部摧毁，人民沦为奴隶，于是，一切没有被战争打碎的又被强权打碎，迦太基从此不闻于世。由于它重要的地理位置，罗马人又在一百多年之后于原址上再建了自己的城池，重现了它的繁荣。不过它并不是迦太基的重生，而已属于另一种文明了。以后它又归属于拜占庭和奥斯曼，最后又归于伊斯兰文明。因此，我今天在迦太基遗址上所能看到的，当是一种复合的文明，被列入了世界文化遗产。从里面发掘出的许多文物，都在向世界各地来的游客述说着一个业已远逝的王国，一部数千年被湮没的沧桑悲史。时过境迁，一切曾经的存在都被历史之风刮去，剩下的唯有曲折的遗址和高高的石柱，断垣残壁还在地中海的艳阳下追忆着昔日的风采。

　　比尔萨山顶上，曾经是迦太基女神神殿的部位，建起了一座阿拉伯风格的古堡，室外山坡临海一面，还残存着古时的城墙，但已难辨究竟是迦太基还是罗马时期的了，想必当年汉尼拔就曾在此傲视海上、纵横捭阖、检阅舰队。山顶上立有几十座古碑，上面刻有奇形怪状的图案和文字，有的只有两只怪眼，有的则有一个面孔，有的则是抽象的图案，每一块都各不相同，这些都是腓尼基的铭文。这些碑铭面对大海，朝着东方，迦太基人的故乡所在地，他们即使在天国之中，也能看见来自自己家乡的紫色帆影，传来迦南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