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沉入地平线时,我们又出发了。天没黑时,一条小河拦在我们面前。
我对沙漠里的河流感到奇怪。按说,沙子是兜不住水的,可这河水哗哗地流,怎么就不渗进沙子里去?不仅如此,沙漠里还有湖泊,水汪汪的一大片,也没见水渗进地里。更奇怪的是,尽管河水不多,河面比较宽阔,但河岸很高、很陡,我们爬上去花了不少时间。我不明白,这么陡峭的河岸是怎么堆起来的?这么多沙子怎么不滑下来填平河道?
带着疑问,我站在河岸上回望这一河流水。靠近小河两岸,生长着柳树和芦苇。整个夏天里,沿河就是绿莹莹的两条玉带,蜿蜒而去。有了这条玉带,沙海里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生机盎然。一阵风吹过,好像有一些细微的水滴落在我的头上、脸上。那一瞬间,我有点感动——原来沙漠不全是死寂,沙海里不全是沙子,还有水滴。这条河改变了我对沙漠的看法。
晚上十一点左右,我们到了宿营地。伫立在沙海里,沙漠的晚风吹着头发,我觉得自己很是无畏。我快乐地回想着那浓厚的绿荫和浩瀚的沙海,在绿荫和黄沙相杂的世界中似沉似浮。在这沙漠深处,在一派生机盎然的旋律中感受着晚风的吹拂。
一夜无梦。
次日的阳光依旧炽热,沙漠依旧无边。但我们不再担心,也不再觉得疲惫。我们怀着无畏,大步行走在沙漠上。我发现理解沙漠好像用不着读那么多书,只要在这片沙地上曝烤几天就够了。额上留不住汗水,举手一抹,手指沙沙有声地擦下一层白碱。沙子吸尽了光亮,黄沉沉地像是一片烧烫的铁块。只有红柳和骆驼刺依然立于路旁,一根根交相拧扭着向上挣扎,在线条优美的山脊上投不下一个阴影。
这真是一片不可思议的地方。没有植被,可是有河水溪泉,看不到食物,可是有不少小动物。无法理解的还有愤怒的暗暗的黄色,我眼里充斥着的暗黄刺伤了大脑深处的某个地方。
沙漠是死去的草原。草原死了,会退化为沙漠,而沙漠却永远是沙漠。理解沙漠不是我的事。对沙漠,我只有敬畏。那些生活在沙漠、晒焦了皮的牧人,只有他们,还有他们的儿子,才会理解英勇死去的草原,理解沙漠。
我对沙漠的理解就是不停地走。第三天中午,当我看见倾斜的沙漠边缘升腾着灰蒙蒙的尘埃,看见响沙湾的浓浓绿荫时,我知道目的地到了。习惯了炫目的黄沙的眼睛,突然间有点酸疼,仿佛那一条狭长的绿色反而刺眼难看似的。
当我们一摇一摆地靠近响沙湾那片绿荫以后,眼睛不再酸疼了。可是我仍然像做梦一样觉得:一切都是和谐的,只有对岸那片绿地显得很是扎眼。
响沙湾其实是一道河湾。沙漠这边有一道高高的、陡峭的沙堤,100多米高,十分壮观。沙堤脚下就是河水,一条瑟瑟的细水翻着白浪,哗哗地向前面的沙漠流去。河那边是一片山地,绿色植物不少,阳光在枝杈树叶间闪烁着,从一片叶子跳到另一片叶子。过河,上山,回头望着沙漠,对面是我刚走过的沙海。我知道他们正向我告知着一个终结的信号。在这寂寞而焦渴的沙漠里,我跋涉了三天,看见了许多沙子,遇见了一片孤单的树林,还有一条纤弱的小河。好像还有些什么,可我说不清楚。
汽车离开时,阳光暗淡下来。我看了库布齐最后一眼,沙漠里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