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浴室在人们传统的思维中被认为是小社会。人们在那里闲适而放松,可以达到无话不谈的境地。近染小恙医嘱需挂水,几天的盘桓,这才领略到输液室竟也别有一番风景,某种程度上其氛围丝毫不逊于茶馆浴室。
按理说,这里除了小孩的哭叫外不应该有人为干扰的音符。然而不然,第一天我便在直观中长了见识:一群50多岁的汉子相向排排而坐,当然清一色是来挂水的病友。我琢磨这五六个人显然是因为挂水而结下的缘分。这帮伙计也许昨天尚形同陌路,但今儿个却熟得像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主谈是一位瘦削脸的中年人,从网上、媒体或是道听途说中零趸来的消息成了他向听众批发的谈资,其涉及范围之广令人叹为观止。这人兴许在企业搞过宣传工作,他从职工的医保挑起话头,接着工资福利带薪休假房价起落无所不包,然后是反腐倡廉南海形势小日本在钓鱼岛玩弄阴谋诡计等等。一干听众伸脖子瞪眼人人脸上露出钦羡的神情。这伙计益发得意,声音抑扬顿挫,分贝越来越高,一副旁若无人的架势,搞得我心烦意乱只盼早点逃离。
次日进入输液室,我的眼光先是四处梭巡,为的是离那演说家远一点再远一点。然而输液室的空间就那么大,絮絮叨叨的声音仍时不时顽强地送进耳鼓,还是那些内容,几乎一字不易。倘若不是手上插着针头,我的唯一想法便是一走了之。
终于有人“忍无可忍”,一匹“黑马”从斜刺里杀将出来。“黑马”摒弃了那人的老生常谈,打的则是亲情牌。他说,他的邻居是个近90岁的老人,5个子女个个孝敬,争着将老人请回去“菩萨”一般供着。当今社会世风日下,做儿女的能到这份上委实难能可贵。
独辟蹊径,先声夺人。
见听众的注意力已渐次吸引过来,这汉子长叹一声这才抖开了包袱。原来老人是离休干部,每月工资一万多,何况每年还拿着13个月工资哩。
病友们闻言不由窃窃私语。原来如此!
“黑马”不甘寂寞,复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别看我只是个小工人,那老干部跟我交情好着哩……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因为那伙计自己把自己打回了“原形”:一句话中不带三个脏字是决不罢休的。众人唏嘘不已,无不为那位离休老干部有这样的“忘年交”而叹息。吹他妈牛皮吧。有人小声嘀咕。
恰在扫兴之时,一位长相标致的姑娘坐到了我的斜对面。无疑这给无聊的气氛增添了些许暖色。姑娘正文静地端坐着等候叫号,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在她面前弓下了腰。咦,你怎么在这里?小伙子显然是没话找话说。姑娘没作声,小伙子自说自话道,我来挂水,感冒了。护士走过来给姑娘挂水,那小伙子忙不迭地把姑娘身边的病友请走自己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发现姑娘不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头,直到小伙子也挂上了水兴致勃勃地往姑娘这边凑时,姑娘忽然起身摘下吊瓶扔下一句话来:我得换个位置,那边有个朋友。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窘得小伙子半天没回过神来。至此,一场处心积虑设计的邂逅宣告流产,我的内心不禁为这小伙子动了几分恻隐。
我身旁的一个老人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老人大约已至耄耋,但衣着整齐神清气爽。我正奇怪如此高龄前来就医为何家中无人陪同之际,老人不停地看表并第三次让我起身替他看看瓶里还剩多少药液。他让我揿铃叫来了护士。老人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能不能再滴快一点?护士回答:老人家,够快的了。老人固执地吩咐道,小姑娘,我心脏好着哩,再快一点,我还得赶个饭局,可别让老朋友等我一个人。神采飞扬的神情堪比朝气蓬勃的年轻人。
护士小姐抿嘴一笑,装模作样地扭了扭输液开关。老人开心地笑了,其实我看得很清楚,护士小姐什么也没做。
输液室里最大的亮点,或者说最能给病友们带来无限欢愉的则是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扯着妈妈的衣角说,妈妈,我不打针。年轻的妈妈没理他自顾往前走。孩子一边往后赖一边咕哝道:妈妈,你不知道我不能打针么?妈妈回头看他一眼问:为什么?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泪刷地一下泉涌而出。
也有讲条件的。外婆,我不打针行吗?这是个小女孩,今年刚上幼儿园。外婆说,不打针还要咳嗽,再咳嗽就会得肺炎的。小女孩问,肺炎是什么?外婆说,肺炎就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可是我昨天在幼儿园吃饭得了第二名哩。小女孩觉得很是委曲,言下之意是我都第二名了还打什么针?那你想不想得第一名呢?外婆又问。小女孩用力点点头。那就对了,外婆表扬道,打了这一针明天争取得第一名好不好?小女孩犹豫片刻,眼泪汪汪地伸出了手臂。
有个虚四岁的小男孩倒是不怕打针,挂上水以后还动个不停。妈妈警告他不要乱动,否则手就会肿得像馒头。小男孩眼睛盯住针头故意动了动手,大声说手没肿,妈妈骗人。旁边一个病友吓他说,你再动小鸡鸡就没有了。小男孩这才有点害怕,手捂着裤裆老实起来。显然他十分明白小鸡鸡的重要性。
两对母子就餐的情景也煞是感人。快餐盒里有一只鸡腿。挂水的老母亲坚执地让儿子吃下去;而那位生病的小朋友则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待宝贝儿子打起了饱嗝年轻妈妈才连汤带水地填起自己的肚子来。
输液室其实就是我们生活的缩影,在那里看到的是太多的温馨和温情:相扶相携的老夫妻、关爱备至的年轻情侣、舐犊情深的祖孙……即使偶尔来上一段插曲那也无伤大雅,只当是乐队演奏过程中一个小小的失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