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觉得味道这个东西特别有意思。套用政治书上的话来说就是“意识具有能动作用。”闭上眼睛，即使眼前漆黑一片，我们依然可以凭借嗅觉感受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凭借意识来感知置身周边的环境。与其说触觉来得迅速，倒不如味道来得更感性。

　　妈妈有种特殊的味道，是任何人都模仿不出来的。就算是千篇一律的洗发水和普普通通的面霜在妈妈身上也会焕发出独特的清香。这缕清香伴着我年年岁岁，再熟悉也不过了。记得小时候，睡觉前如果嗅不到妈妈的味道，我是怎么也不肯罢休的。哪怕外婆的童谣再好听，讲述的故事再精彩，但没有妈妈身上的味道缠绵细密，我依旧无法入眠。因此，童年的印象中，妈妈的味道代表着安心。

　　我是吃着外婆的蛋炒饭长大的。从小学到初中，都住在外婆家。读高中了，住到离学校近的学区房，妈妈这才无可奈何地接过外婆的围裙。学校规定早上6点45到校，妈妈5点半就起床了，她肯定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空着肚子去上学，但她做的早饭又实在不敢恭维，她炒的蛋炒饭，严格意义上说是饭炒蛋，小半碗米饭配三四个鸡蛋，主角和配角完全颠倒，大面积焦黄的蛋团覆盖着一小簇又烂又软的米饭，比鲁迅先生的芋梗汤还难以下咽。从来不像外婆的炒饭，黄乎乎香喷喷的，饭米粒儿一颗是一颗竖在碗里，鸡蛋和大蒜叶子全是点缀。外婆的手艺到她这里算是彻底失传了。哪怕一碗白粥或是菜泡饭，偶尔煮碗面条或者小馄饨，口味也很是一般。怎么说呢。妈妈对吃喝从不讲究，更不擅厨事，烧煮煎炸不是她的强项，一锅乱炖倒符合她“菜煮熟饭够饱万事简单”的人生哲学。因此家里来客人或是过年过节的当口，妈妈甘当打下手跑龙套，只有在我的早餐上才能展示她的厨艺。好在，妈妈的审美情趣不差，她会合理而均匀地搭配早饭。比如煮了稀饭她必然为我搭几片切片面包，免得齿间寡淡也好有个嚼头； 下面条时必须卧两个荷包蛋，用她的话说，即便一只品相不好还有另一只呢。于是，我也就不好意思挑剔了，人家手艺不好但也是用了心的呀。久而久之，吃妈妈做的早饭，不管是白花花的粥，还是嗞嗞作响的煎鸡蛋，竟也能尝出一丝丝甜味。当然了，任何含有淀粉的东西在嘴里咀嚼时间长了都会分解成葡萄糖，只是妈妈的早饭中的甜味像是一个小伏笔，或是一场小预谋，深埋在碗底，看似平淡无奇，用心品咂方能觉出甜味。大约妈妈的味道代表着回甘，一如花季少女青涩的梦。

　　网上有一篇博客里说，女人气质归为两大类。一类是花草植物型，二类是茶酒饮料型。然而，妈妈的气质却不属于这两类。可能与长期生活环境、工作环境有关吧，妈妈这小半生都与书为友。枕边放着的是书，包里塞着的是书，书橱架子上的书满满当当，书桌上一摞一摞的书整整齐齐，浓重的书卷气息扑面而来，似乎随时提醒着我读书的重要性。那些书本散发出来的墨香浸染在妈妈身上，经年累月的诗书熏陶，让她始终保持内外一致的清雅之气和精神风骨。人的主流气质是自然散发的，妈妈的味道便是浓浓的书卷气，她的书卷气并不等同于书生气，也不是木讷迂腐的书呆子气，而是一种清气一种静气，一种涵养人文关怀和悲悯情怀的气息。正是这种书卷气，让人到中年的妈妈在世俗之中保持独立和本真，点亮她一路前行的方向。

　　无论是安心甜蜜，抑或浓浓的书卷气，都是妈妈特有的味道。那些味道气流一样萦绕在一起，或轻快明亮或浓重稠密，有时随风飘荡在我的呼吸之间，有时明灭起伏在我的眉目之间，最终它们组合在一起，编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每一根网线的连接点，都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