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在微信上说马上来我家取上次同学聚会的照片。进了书房后，她魔术师般地变出大把玫瑰递给我。艳红的玫瑰在蓝色的包装纸下衬托得朵朵精致，一小簇一小簇的情人草穿插其间。顿时，陋室生辉，平常那些在书房里落满了灰尘的书、画、古筝全都跟着化腐朽为神奇了。

　　泡了壶菊花茶，我们开始静坐聊天。透明的玻璃杯中，枯黄的菊花在热水的润泽下缓缓膨胀着，像饥渴的生命得到了释放。电脑里播放着《阳关三叠》，听音乐的时候，我们感到了时光的衰老。燕子说：“上中学那会听校园歌谣，迷费翔。”我笑道：“你迷费翔，男生们都迷你，视你为天人。”“不会吧？”燕子说，“元旦同学聚会时，几个男生说我是他们的梦中情人，我以为大家是说笑呢。”“真不是玩笑，”我说，“年前我们才聚过，有个男生又提到你了，你学生时穿的衣服和发型的细节他都记得。”

　　燕子年少的容颜，像一朵鲜艳的玫瑰定格在记忆中。彼时我们在乡村中学读初二，燕子是从城里转来的学生。八十年代中期，十五六岁的乡村少女，鲜有穿裙子上学的。燕子常穿一件无袖超短的白色的网球裙，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白晳，微卷着短发，笑起来花蕾初绽般清纯甜美。她喜欢在手帕里藏一朵枙子花，走路轻轻摆动腰肢，所到之处，总有一丝枙子的清香飘过。燕子爱好阅读，经常抱本书在宿舍读，读完了就和我交换。那时候的女孩子穿着打扮都很乡气，如果说她们是一枚青涩的果实，那么燕子是离阳光最近的一枚。

　　我和燕子走得近，除了我们都爱读书，还有一层原因是我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同学。燕子初中毕业就回到城里读高中了，临走时她送了我一本棕黄色封面的皮本子，上面写着，“愿我们的友谊长存”。字迹清秀而错落有致。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通过信，但不多，彼此的音容笑貌，自此散落天涯。我非常珍惜她给我的本子，一直不敢轻易在上面落笔，任由它陪我度过漫漫长日，直到恋爱了才将它变成了倾吐心声的日记本。再后它被我和泛黄的旧照片旧信件一起束之高阁，每一次搬迁，都不舍得扔掉，似乎那里有一种可以依赖的温暖，仿佛有它在，友情就在，燕子还能飞回来。

　　同学聚会建立的QQ群，燕子是最后一个加进来的。我告诉她一直珍藏那本皮本子，她发来激动的表情，说这么多年也试图找我，她相信我们之间肯定是会重逢的。这不，我们面对面坐着，一个接一个的话题没完没了。燕子说，真是奇怪，我们分别二十四年了，却仿佛昨天才分开。燕子一边说话，一边给我续茶水，她的黑色的大衣微微敞怀，隐隐露出里面玫红的呢子裙以及一截檀香木的挂件。我说，还是觉得我们像上学的时候一样小。燕子说，还小呢，我都有初老症了。说这话的时候，燕子有一缕短发搭在额前，皮肤依旧白皙，眼皮上方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但神情干净又妩媚。

　　再次邂逅的两个中年人，感慨着时光路途上，只留下友情的足音。都是四十出头的人了，经历过很多的世事，眉目之间有着豁然的开朗。燕子说她结婚算迟了，孩子才上初二。很羡慕我有个读高二的女儿。我说，什么阶段有什么阶段的烦恼，孩子面临着升学压力，我很疲惫。说到自己每天坐班车离市区较远的山里去工作，虽然奔波得辛苦，但内心很自由。燕子说：“营营役役，都是为了生活。我在市区的百货公司做会计，工作虽然乏味但很稳定。也想过在家做全职太太，但总是觉得用自己的双手撑出来的天空才最晴朗。”

　　燕子说，自己只想做个简单的人，心怀善念，每天有事干有书读。譬如给家人烧爱吃的菜，为自己种的植物浇水，和几个真心朋友谈心，偶尔用柑橘或是鸢尾香味的香水，保持内心的清新优雅，每年至少出门旅行一次。燕子说的这些其实都是最简单的事，只要你热爱生活，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