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八鲜又被人称为“水八仙”，是指八种水生的秋季菜蔬。主要包括茭白、水芹、莲藕、鸡头、慈姑、荸荠、菱角和芋头。当然，这只是里下河一带的说法。南京人认为没有芋头，还有一种是茭儿菜。苏州人则把芋头换成了莼菜。各地各说法，我这里说的是老家里下河的水八鲜。

　　茭白在里下河一带叫“蒿瓜”，主要生长在河边或水塘等低洼濒水处。它的样子有点像菖蒲，印象中它比芦苇矮，但要肥美得多。水面之上部分碧绿，水中的则是青白色。要吃时连根拔起，剥开一层层胞衣即可。蒿瓜生吃时特别清香，且有一股淡淡的甜。

　　水芹在江浙一带很普遍，但我认为兴化的水芹让人难忘。那里水质清明，水芹修长，既白且肥。水芹好不好主要看白的部分多不多，节与节之间越长越嫩滑。那里的人通常在冬天才吃。每逢过年，几乎家家都要买一捆水芹放在澡盆里用水养着，它是年夜饭一道必不可少的菜，叫“路路通”。小时候，我吃水芹时总是很兴奋，不为它的清香，只为那份年味。

　　里下河是水乡，这里的人对面积大小不一的水域有着不同的叫法，湖、荡、淖、河、沟、池、渠、塘不一而足。这里的气候适宜莲藕生长，宝应、靖江、兴化都是莲藕之乡。人们对莲藕的喜爱除了受周敦颐老先生的影响外，还和荷花养眼、莲子清火、莲藕养胃有关。用当地人的话说，莲藕一生是宝、一身是宝。维扬菜品中，荷叶牛肉、莲子清羹、糖醋莲藕都很受人青睐。

　　鸡头又名芡实，因其外形如鸡头而得名。鸡头的叶子和荷叶仿佛，只是表面有一层很尖锐的青刺。鸡头的花是枣红色的，花期不长，好像没几天就有一个鸡头样的东西冒了上来。鸡头成熟时，它的嘴巴会裂开，里面就是浑圆清香的鸡头米。鸡头米香、脆、滑，比之莲子、菱角，鲜味更甚。在西塘古镇，我见到满街都在卖芡实糕，缘于对鸡头米旧情难了，买了一块。吃了一口，这是鸡头米吗？那种感觉好似看着一个清纯的小姑娘变成了老妇人。

　　里下河把采菱叫作“翻菱”，很是传神。每到翻菱的日子，生产队就要组织青年妇女统一采摘。在农活中这是一件清闲的事，大姑娘小媳妇都很乐意。偶尔她们还会现剥一两个嫩菱吃，雪白的菱米子轻轻一嚼，满口生津。老了的菱米子很粉，菱米烧肉、菱米鸡块都很受欢迎。菱角有两种，一是四角菱，一是两角菱，里下河多为四角菱，颜色以绿色为主，苏南则是两角红色的风菱，它们都很鲜美，四角菱似更胜一筹。

　　镇江人将荸荠叫“逼荠”我很奇怪，在里下河荸荠是荸荠，逼荠是逼荠，两回事嘛。大街上卖的体型扁平者是荸荠，而逼荠要小得多，只花生米大小，且通体浑圆。从口感来看，荸荠水分较足，逼荠则更有一种野性的香甜。荸荠一般都是大田里成片的长，逼荠是野生的，如无家可归的浪子，走到哪哪就是家。收获荸荠不能用锹挖，那会让荸荠损破。因为它生长在烂泥地里，只能用光脚去踩（当地人念wai第三声），天冷地寒，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过去这里的人家打家具兴漆“荸荠漆”，荸荠漆紫红中透亮，看起来很大气沉着。新人成亲，一房的荸荠漆家具让人觉得喜气而庄重，在孩子的心里甚至还有一种成人式的联想。

　　慈姑多栽种在池塘、水渠、草粪塘或低洼处等边角地。慈姑和芋头不能生吃，做菜时可以羼烧，也可以与荤菜同煮，还可以烧炒或做汤。汪曾祺《故乡的食物》中提到的咸菜慈姑汤我是吃过的，它是我儿时冬天饭桌上的常客。慈姑长长的尾巴当地人叫“慈姑专子”，做菜时并不去掉。现在有大饭店有一道菜专门炒这个东西，据称营养如何好故价格不菲。我想想好笑：我小时候当饱吃的玩意，也没见营养过剩，至今我还没超过一米七。

　　芋头分旱、水两种，一般所说的是旱芋头。要去掉它的外皮是一件麻烦事，它的汁很讨厌，沾到皮肤或眼睛里奇痒无比。芋头的根部硕大，“芋头婆子”是里下河人对它的通称，那些派生出来的叫“芋头仔子”。

　　台湾人喜欢吃山芋梗，“清炒芋苗”是岛中名菜。有人说清炒芋头梗味道特别，我还没有尝过。就像莼菜，在吴中地区大名鼎鼎，我竟不知为何物。一次到苏州出差，专门点了一盘，一看：这不是马蹄莲吗？这玩意我们那没人吃。张瀚是吴中人，作“莼鲈之思”其实并不是因为有多好吃，而是思乡之情的流露罢了。

　　我想念家乡的水八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