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读到古诗“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脑中便有《燕双飞》的旋律萦绕:“燕双飞,画栏人静晚风微。记得去年门巷,风景依稀;绿芜庭院,细雨湿苍苔……”歌是我在私塾跟叔父学唱的。那还在少年时代。
叔父沈赛耕曾是金坛中学华罗庚的同班同学。他虽然没有华罗庚那样的天才,却是当地公认的优秀教师。他的语文、算术水平在十里八村顶顶出名,还会教唱很多歌曲。但七十多年前我们那片山区,日寇横行,暗无天日,原来的学校都关门了,到哪里去教语文、算术?能搞起个小小的私塾,就算登天了。
叔父的私塾真小:两三张条桌,包括我在内的六七个学童。那时候,汪伪政府要求私塾使用他们编印的课本,年少有志的叔父就是不肯用那种印有“满洲国”地图的书。他放一本在桌面上遮眼,免得鬼子汉奸来找麻烦。平日里只教《百家姓》、《千字文》、《幼学琼林》和“四书”,还教珠算“一上二去五”,更在私下偷偷教唱《松花江上》、《大刀歌》等抗日歌曲。他说,中国人总不能被欺侮得当哑巴吧!私塾里所有童子都会唱抗日歌曲,歌声给小山村添了不少抗日氛围。而《燕双飞》却是另一类型的歌,歌词生奥,曲调婉转,叔父是不教的,但他自己却总唱。
那时候,日寇、汉奸三天两头四处寻衅生事,村子里甚至发生了新媳妇被日寇轮奸至死的血腥事件。为此,私塾也办得不安宁。果然有一天,有消息说日本鬼子可能要抓叔父。原因是他参加的篮球队的队长,已经被鬼子用绳子捆绑着在冰冷的河水里拖来拖去,快拖死了。鬼子一定要篮球队长交代篮球队就是游击队。这样,叔父的私塾也办不下去了,他逃到离家十多里外山沟里的一个单门独户当了家庭教师。
那年我八岁,叔父逃走时也把我带去了。他既教我读书,又照顾我的生活。我因年幼常常想家。有次正当我伤心,叔父突然对我说:“走,我带你回家看看。”于是,叔父背着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跨土坎,穿茅草,不一会就出了一身大汗。他的前额总是布满汗珠,用手指一刮再一甩,地上就是一长条水迹。即便那么累,他一路上还不时唱几句《燕双飞》。
叔父是我家老辈中唯一的知识分子,我非常尊敬他,他爱唱的歌我都想学。但《燕双飞》不是《三只老虎》,小小的我学起来比较吃力。但越难学我越想学。当时我并不知道《燕双飞》是影片《芸兰姑娘》的插曲,又从未看过电影,也就不了解电影主人公芸兰姑娘在逆境中同强势抗争的苦难生活,以及她在复杂苦闷中备受煎熬的苦涩心情,我只是努力模仿叔父。
时隔七十多年,网络使我第一次看到了歌谱和有关歌词的解释。此时的我已能理解《燕双飞》的深沉意境。
燕如歌,歌如燕,燕双飞,穿越了七十多年《燕双飞》延绵了我的思念。叔父,你在天堂还唱《燕双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