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天荒坪镇已近黄昏。泊蔚云居,入住,用餐。饭后百步走,消食兼赏夜景。浙东小镇的夜晚颇具诗意,细雨淅沥,秋风轻拂,二两花雕更给寻觅的目光染上了些许朦胧。天荒坪,虽被称之为爱情小镇,静寂中却嗅不到女主角一丝的芳香和远去的爱情。
翌日清晨,雨意初收。十五分钟的路程峰回路转,车窗外的青山含笑列队,未及问候又依依挥别。一座高大的麻石牌坊终止了汽车的马达,“中国大竹海”已带着遒劲的风姿拥抱我渴盼的眼神。信步入园,悠然曳杖,碎石铺就的小道单纯而实诚。蜿蜒间,处处是挺拔的剑客或绿色的舞者,风乍起,枝叶婀娜,山坡上飘落下板桥道人一地的诗情。东坡何在?茫茫竹海哪里有你扶筇芒鞋的背影?风穿竹林,回荡的分明是阮步兵响遏行云的清啸。
是谁在踽踽独行?白发的行者背影缥缈,多情的剑客已然老去,唯有那只蝴蝶的翩翩馈我以视觉的安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词人的感叹在遥远的天涯,这里看不到长安,望不到汴梁,只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快意与潇疏。同样是竹的粉丝,闻竹语而“疑是民间疾苦声”的板桥道人与其说是关情,不如说是无奈。他的人生倘若如他的笔下那般浓淡相宜、风姿绰约,衙斋卧听萧萧竹时,生发得更多的应该是创作的冲动和构思的灵感。在岁寒三友中,我欣赏松的沉稳,亦敬佩梅的坚贞,但沁人心脾的还是这竹。她不蔓不枝,清秀挺拔,散步林间,怡然忘忧。她入眼疏朗,入诗隽永,入画有致。既有阳刚的坚韧,亦不乏女性的柔情。湘夫人、竹夫人总让人逗起翩翩的遐思。
观竹楼为大竹海最高处,底层通间为茶室,末端是箭楼。登临绝顶,环楼皆山。因为多云天气,山间雾气缭绕,目之所及,难以视物,颇为怅然。三生之约,千里迢迢,就为了这一片混沌?所幸茶室精致,仿古物什,四墙皆白,数帧与竹相关的诗绣点缀其间。此处名茶集聚,浮香暗动。茶博士推荐地产“糯米茶”,有小家碧玉之温婉。该茶随沏即饮,色泽青翠,入口圆润,糯香四溢。于无意中得之,真是别有所获。
不一会,云开日出,窗外喧妍。箭楼重上,气象一新。空山新雨后,浮尘与杂质已随风迁徙,负离子惊讶着人们的呼吸。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变幻着队形,什么样的盛典需要如此的辽阔。环楼皆山,环山皆绿,天绿之间不时荡漾着袅袅薄雾,俨然盛装新娘长长的纱裙或少女绚烂的春梦。由远而近是无边的绿海,阵风过处,追逐着壮阔的绿色的汹涌,排空而来又呼啸而去。忽然,一阵吴侬软语在身后响起,几个明艳的红衣少女呢喃如花,银铃般的笑声滑入楼外的波涛,霎时便无迹可寻。其中,一位长发女孩凭栏伫立,凝眉远眺,她可是在绿海中寻觅远航的归人。谁也不忍惊动那双望眼,一切是那般静,那般美,纵毕加索也忧郁了画笔。
辞楼入海,坐滑轮车下山,于目光盛宴后又丰收了听觉的呼啸和速度的惊艳。滑轮车虽无动力,在奔驰时却格外地卖力,沿铁轨盘旋而下真可谓风驰电掣。急弯处,人车侧倾,再大的空间也装不下尖叫和刺激。惊魂未定,戛然而止,四公里的终点结束了这场高速的送别。到得山脚,一场细雨已在等我。回首处,满山的翠竹在集体裸浴。
来程已是归程,铁制的鸵鸟又将载我而去。挥别竹海,不敢送她一个廉价的吻别,因为,我的诗魂已往绿洋深处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