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垃圾”
孩子被按照身体缺陷命名:“豁妮”是一个兔唇女孩,“白头”是一个白化病男孩
“让孩子们有活命”是袁厉害一直以来的精神支柱。这一简单信念受到最直接的挑战,是她在2011年底前往东方卫视参加的一次节目录制。在节目录制的现场,其他嘉宾尖锐质疑了她的收养资格,觉得她不应该收养这些孩子。
“这让我感到很伤心。”在录制现场袁厉害和孩子们哭作一团。
进入大众视野之后,袁厉害开始感到别人嫌自己没有文化。做了二十多年好事,袁厉害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自负,但她也发现要说清“是个好人”很难。
从2009年开始,摄影师卢广多次前往兰考跟拍袁厉害和她的孩子们。他拍下的照片令人无法直视:在一片天地里,一个老人拿着铁锹正在挖坑,而身边则是一具白花花的婴儿尸体。卢广后来回忆说:“拍这张照片时,我的整双手都在发抖。”
有一次他去袁家探访,正好碰到一个老人往垃圾堆里扔东西。“仔细看了一下,竟然是个死婴。”老人是袁厉害以每月400元的工资雇来照顾弃婴的。
一个生命就这样被处理掉,这方式让摄影师难以接受。之后,他将自己的摄影作品命名为:“命若垃圾”。
在火灾之前,南方周末记者曾多次前往袁厉害收养弃婴点探访。袁厉害曾将不少孩子都安排在“花园”,“花园”只是县城的一群小别墅和县人民医院家属楼包围的一个三角地,因为它靠近一片花圃而得名。名字透着诗意,临时搭建的窝棚却相当粗陋,旁边还有散发臭气的垃圾堆。屋子里到处是脏衣服和垃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许多流浪狗和流浪猫也经常在这里借宿。六十多岁的张喜梅在这里吃力地照顾着孩子们,孩子们“尿不湿已经完全湿透粘在小屁股上,除了咳嗽、眼部有病,还有拉稀的迹象”。
在糟乱的“花园里”,半大孩子们连裤子都没穿地打作一团,有时还会冒出令人难堪的脏话,引得袁厉害大笑。南方周末记者多次在这里看到过袁申,他总是穿着一件灰色带有白色线条的短袖、黑色的裤子和脏兮兮的球鞋。
“只有跟着妈妈,我们才能有饭吃了。”在那一次采访中,袁申表达吃力,但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在“花园”的孩子,也是经过挑选剩下的,这些孩子们的残疾包括小儿麻痹、白化病以及智障或脑瘫,这三种病不像唇腭裂和心脏病可以由政府资助治愈。这些孩子没有人愿意收养,袁厉害也不喜欢他们。袁厉害喜欢健全长得好看的,比如双胞胎。而“花园”孩子多连名字都没有,他们被按照身体的缺陷命名:“豁妮”是一个兔唇女孩,“白头”是一个白化病男孩。
2011年,一个在这里照顾小孩的河南大学生志愿者实在无法理解孩子们的生存状况,向当地民政部门举报袁厉害“非法收养”。一时间沸沸扬扬,袁厉害的捐款使用、领养收费均受到质疑。袁厉害也感到她面临的危险,随着她变得“宽裕了一些”,越来越多的人质疑她丧失了作为一个穷人慈善家的纯良,而是将小孩作为牟利工具。
“如果我真是卖小孩,逮住了把我枪毙。”在此前的采访中,这个47岁的农妇赌咒发誓道。
卢广和王丽兰都相信,袁厉害真心爱孩子,他们相信这个人。但就是她的支持者也不能否认,袁厉害在经济条件变好之后,并没有改善孩子们的境况。
袁厉害自己也对南方周末记者承认,开始她照顾孩子很细心,后来多了就照顾不过来。那些“花园”里的孩子常常几个月见不到她。
2013年1月4日,大火骤起,兰考县随即免去了民政局局长杨佩民,民政局党组副书记李美姣,民政局社救股股长冯俊杰,兰考县城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金卫东等六人的职务。剩下的10个孩子一次性被开封市福利院接收,开封市福利院院长这一次显得颇有先见之明地表示:袁厉害的“弃婴王国”出事只是时间问题。
在2011年9月媒体热议“弃婴王国”的事迹之后,袁厉害接受了一位广东老板资助的10万元钱,在四皓村转租了一块5亩地30年的承包权。她打算建一圈平房,将孩子安置过去。2012年12月,兰考县的申请也得到批准,上级财政拨付县民政局90万元,计划建设一个有200-300个床位的福利中心。
民政部有关负责人9日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表示,兰考火灾事件暴露了孤儿救助体系存在漏洞。就民政部门而言,将从中吸取深刻教训,依法履行职责,主动做好对个人和民办机构收留孤儿的管理,全面提高孤儿收留养育能力。
河南兰考县宣传部官员则对中新社记者做出如下表示:“7个孩子的生命,6名干部的担责,若能换来孤儿救助体系完善及社会进步,我感觉值了。”
但这一切都不会再与袁厉害和她的孩子们有关了。
袁厉害,正躺在兰考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当地政府婉拒了南方周末记者对袁的采访要求。
五孩:小儿麻痹、智障,约20岁;小雨:先天性心脏病,约5岁;扎根:兔唇,4岁;傻妮:脑瘫,3岁;小哑巴:聋哑,2岁;男婴:脑瘫,1岁;男婴:脑瘫,7个月。七个弃儿的幸与不幸,都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