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卧室铺木地板，想实惠一些，地板店老板将我带到库房角落里，指着一堆落满灰尘结了蜘蛛网的地板说：你要的话就低价处理给你。他说现在时兴强化地板，这种杂树地板没人要了，其实是好东西。我不放心，请老朋友沈师傅定夺。沈师傅四十多岁，十几岁就做木工，有经验。他将地板的打包带解开，从中间往外翻，一块一块仔细看过，说：“能用。”

　　断断续续做了一个月，地板铺好了。原先灰不溜秋的地板，经过沈师傅刨、磨，不仅露出了纯净的颜色，还有淡淡的原木香味。我问沈师傅可认识手艺好的漆匠，他正收拾地板的一个角落，头没抬就说：“喊一汪水！”我说：“怎么叫‘一汪水’？”沈师傅抬起头，笑着说：“一汪水是外号，他姓陈。” 

　　沈师傅完工的最后一天下午，陈师傅来了，空手，一副娴静的样子。他的年龄比沈师大许多，应是沈师傅师傅辈的。他一来，沈师傅停下手上的活儿，端凳子让他坐。听他们说话，我知道他们平时也是各忙各的事，很少碰头。

　　沈师傅：“我侄子结婚你没有去？”

　　陈师傅：“那天不巧，小五子非拖我去帮他的忙。”

　　沈师傅：“小五子自己揽活做已有十多年了，有什么事还要你这个师傅帮忙？”

　　陈师傅：“他替人家做一张仿明的官帽椅，背板上木纹出不来，要改混水的，人家不答应，他喊我去想办法。这孩子接这种活做，真是找事。”

　　他俩谈得不多，接下来两人就看地板，陈师傅时时弯腰用手抚摩一下木头，说木料还可以，好做。

　　因为我要上班，平时家里没有人，和陈师傅商量是不是能在星期六、星期天来做，他说可以。我又说没有时间跑油漆店，也不懂，请他一手下，他默默地算了下，说：“你拿纸和笔来，我说你写个清单。”他将材料的名称、牌子、数量、现在的价位一个个报了，“材料就是这些，漆要买好的，不能马虎，你如果同意，我按这个单子给你办。”

　　地板刷到最后一道漆的那天下午，陈师傅正在调漆，手机响了，听他对着手机讲：“我上次就说了，这种仿古的家具不仅难做，更不能当生意做，你怎么又接了？不听我的话，你就自己做吧，我正忙呢，没时间！”说完就将手机关了。听话头，大概又是小五子。

　　这最后一道漆，陈师傅刷得很轻，手臂的幅度始终整齐如一。刷了一小半，直起腰来，对我说：“你看，效果出来了。”我有点意外：“杂树的木纹这么好。”陈师傅说：“沈木匠眼力不差。杂树结实，从纹路上看，这几块板子原先的树干不圆，还是弯的。树都不小，长着时外表虽不上眼，里边的花纹倒是又多又好看。不是自夸，在漆匠中我拉木纹的手艺还数得上，但和这些真木纹一比，我们用手工拉出的木纹就滞死得不能看了。”

　　我说：“小五子就是请你去拉木纹的？”陈师傅说：“我没有那个本事。”又弯下腰去刷漆，一边刷，人一边往后退，退到房门口，他直起腰来，朝地板望去，自言自语地说：“嘿，一汪水！”我伸头朝地板望去，地板表面真像积着一汪清澈无比的水，树木的纹理似在水下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