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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书里的柳诒徴晚年生活

发布时间:2016-12-19 09:39  金山网 www.jsw.com.cn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文/柳骏

  柳诒徴是镇江的历史文化名人。近来有幸拜读“劬堂家书”,其中记载着许多先生生前的生活情景。家书本是一私密空间,透过家书,我们看到先生的压箱底的情感,对书籍的痴迷。

  我所见到的“劬堂家书”仅是部分,是先生写给女儿柳定生和女婿章诚忘的家信。时间从1949年4月26日至1952年11月19日。共计三十六封家信。

  现摘部分,以丰富先生在人们心中的生活印象。

  先生退休后从南京移居上海

  先生一生履历并不复杂,自1927年担任江苏省国学图书馆馆长职务,直至1949年退休,没有大的变动,始终以馆为家,生活起居在南京龙蟠里国学图书馆陶风楼。抗战期间,避难苏北辗转四川,抗战胜利,当即返宁,重整馆务,收回散失图书18万册。

  1946年10月国学图书馆即恢复正常开放。1949年先生年届七十,申呈退休,3月获批准。先生移居百子亭女定生寓处暂住。

  “二十三日晚,吴君曾来百子亭,嗣到车站与我相见,并招呼登车,夜车行甚缓,至翌日午始达沪。车过镇江后,登车者颇拥挤。汝母因玻璃被击碎,颇受微伤,幸尚无恙。”1949年4月26日。

  这段文字记录,镇江、南京在1949年4月23日新中国成立前夕,沪宁铁路还正常通车。参照先生年谱中所述:“22日,因考试院通知当晚有疏散车可赴沪。仓猝间整理行装,偕吴夫人搭车离宁。23日下午抵沪。”可见此趟列车是当局政府组织的疏散车。说明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国民党政府部门开始疏散,为历史留下佐证。

  1949年4月22日先生疏散至上海,十分仓猝,所用生计家什皆留馆中。至7月有馆员赴沪,先生拜托其携物来沪,在给女儿定生信言:“王悦之如由沪赴通,可托其将我柳条箱携一个来,须先开看中装日记,诗文稿等者即是。另一箱乃我常用之书,如《周礼正义》等。现不须要。但王如可携带,须由馆中出一证明书,说明此箱乃柳某人私人之日记、文稿等。并无馆书,也无其他涉及时事之书,柳某赴沪时,未及携带暂存馆中。现由馆员携带至上海,交与柳某云云。并须先将该箱携到馆内,请大家公开阅视。凡事要面面想到,准备周密。又不知南京入站及上海出站时检查如何,此皆我所想到者。汝可就当地情形斟酌商量要。”1949年7月。

  此段家书足见先生处世谨慎,公私分明,严格自律。

  解放初期,全国开展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三反运动”。各单位也开展自查和相互揭发的政治运动,家书中也有记载:

  “至于痰盂当然买一个赔还。经过此番反贪污,我只有一个痰盂的问题,真是极好。”1952年4月7日。

  同时一再嘱咐女儿:“痰盂务必照赔,我则怕汝马虎小事,许多坏人此回就要告状了。”“先生不可送糕果之,内受的人也要赔出,此为亲耳所闻。”足见当时三反运动的力度,几乎无所不及。

  先生对政治运动是谨小慎微。但对物质生活条件不缺豁达大度。1949年先生在上海暂居海防村儿子柳屺生处,全家十一人居一厢房,友人来访,父子两人自娱“吉人天相”,以此四字折为十一人居一相(厢),解嘲囧境。先生一生每天总是手握一册书,围坐在一大堆古书中。

  先生在上海市文管会的工作

  1949年5月20日经门生茅以升介绍,先生移居愚园路中央研究院物理工厂宿舍。不久上海解放。8月被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聘为委员,任图书组组长。做哪些工作呢?

  家书中所记如下:

  “我每日仍旧看书写字,教曾兴读书写字。”1949年7月。

  “我近在会中专看词曲一类之书,甚有兴趣。有许多书都是盋山所无。早晚尚有姚姓、朱姓之书运来,真是目不暇给。但下月闻说要减薪,生活总拮据耳。”1950年3月。

  “会中工作日益加忙,无睱看书。”1950年3月初六日。

  “会中之事说不定,或是减薪,或是裁缺。要在本月中看情况。今日虽没有裁掉我,我也感觉局势之不定。好在所编《书目》已得之十之八九,在四月内可以告一段落。这是我的计划,但人事如何,我也无从决定。”1950年清明前。

  “连日苏联三教授演讲,开座谈会,我们将古物、书画、书籍、陈列展览,除日常工作外,加上多少忙。”1950年清明前。

  “一周以来,各事平顺。我仍日日在会看姚氏之书。”“我只想看书,永远看不了,也就是一乐,不想吃也不想玩也。”1950年5月14日。

  “我现在日日忙查姚氏书,看其杂乱,触目伤心,其中有多少好书,又使我自幸垂死之年,尚得补从前所未见,所以虽终日劳苦而不辞。会中之人妒我,毁我,我也不管。只听我与书的缘分如何。我和书的缘在,就可以彻始彻终的整理清楚。且可以发挥贡献于世,假使缘分完了,也就无甚牵挂,听其自然耳。”1950年5月20日。

  “星期三我与尹(石公)已提出辞呈。昨日退回……我则是赶编集部目,姑俟一月半再说……原来四个委员(我、徐森玉、沈尹默、尹石公)供给高,近将调整。我前呈徐,请开去组长兼职,另派相当属职,畀以生活费。如此,则我仍看书编目,拿钱不多,无人忌我。若我仍任组长,领厚薪,不相宜也。但当局不好意思就允,所以必有一番曲折。我想得一机会。将诗文稿整理好,就算完事,在此不能治私事也。”1950年6月。

  “此会之书目集部已成。子、史亦有几部分竣事,再赶两个月,则经、史、子、集四类均可完成。此事亦需有缘分。我若有此缘分,必须弄成功,要走也不能走。”1950年7月30日。

  “会中八月薪水照常发送,自九月各处减薪,此会也不得不减。但对于我等尚属优待。”“我因家累重,虽领厚薪,仍然刻苦。……所幸家运慢慢好转,总是天恩祖您,社会中人待我公道。不可以不知足而。”1950年8月8日。

  先生年谱中记:“任图书组委员,每日赴会清理各方接收图书,不惮劳累。先生检书,逐日均有笔记,详记各书版刻、收藏印记等。遇有珍稀本并加审订,前后积稿八册,名曰《检书小志》公余之暇,更辑录奴隶史资料及人民生活史资料等。”

  以上所记使我们对先生在上海文管会的工作有个粗略了解。

  先生开拓了我国图书馆事业,但也悲叹后继无人。“我蓄此志多年,可惜办图馆者,无一人有此理想。”“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1950年7月14日。

  1953年后先生“体气日益就衰,肠胃不适,腿足疲软。”5月来镇扫墓,是最后一次回访宁、镇。没能再回故乡看看,只在“劬堂诗录”中留下近二百首对家乡眷念的诗词。

    一位居家过日子的老家长

  先生家书中多处提及自己经济状况,也为解放初期,社会经济变动,政策调整对百姓生活的影响,留下宝贵的史料。

  先生退休时是教育部部聘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身份。

  “据云新章程只能给予行员一家五口半人之生活费也。我家十二口算,尚有六口半之生活无着也。”1949年6月18日。

  “据云一月可得五石米,其余无他配给。我依此计算,共计在沪者老小十二人,平均一人七合米一天,即须两石五斗米,尚余两石五斗米不够一切开支,只有切实节约,否则须另有来源。”“我只能宣传卖字,目前各方动荡,商肆亦不景气。故无人买字,只好等等再说。”“我曾写一卖字润格。我所定的价格是一幅四尺对联一千元或一斗米,即一单位,加一尺即加一单位。屏条,中堂准此,市招,匾额一方尺一单位,一方尺以上虽不足二方尺,以二方尺计。这也不过是说说玩玩。我最知命,生平不能营商,虽说卖字原也是一种商业,所以在此时也不行。我们衰老应当退避。许多中年、少年人经此变化,遭受失业的痛苦,我最为这些人担心。”1949年7月7日。

  “我仍在会上工作,其中暗礁时时有之,一切付之运数,连日与同人竞购公债,已认至五十二份,即一月须扣至二三十万,分上下两个半月扣,我们用度亦不至甚短。”1950年元旦。

  “屺(儿子屺生要负担八个子女)之用度困难,我是尽力接济,但仍不敷用。我想将公债卖出,据说此时无人要公债,姑且等等再说。”1950年1月15日。

  “汝等怕我吃苦,我是不敢不吃苦,要能吃苦才可以减少我晚年的罪。汝等即寄钱来,我也是把他们用。不敢吃得好,穿得好,每天只想为许多方面。没有饭吃,只好吃豆饼、豆腐渣或是吃糠。我们尚能吃大米,白面已算幸福。”1950年2月12日。

  “昨晚与阿四等通盘筹算,照目前物价。每人每月所用须二十万,老幼十二人即须二百四十万,阿三等学费在外,但求无意外之医药费。目前,尚可维持此项数字。阅之可怕。其实二百四十万纸币,不过八石米,即战前之八十元。一家老幼八十元月费,是人民极低生活。如天不绝我,或者不至于脱节。”“因邮费贵,能不写信即不写信,以节省资费。”1950年2月26日。

  以上家书让我们看到先生不但是个文化学者,也是位居家过日子的老家长。自己过着十分清苦的生活,自言常持八饼主义,所谓八饼,先生自云:“每日有八个烧饼,便可度日,即早餐二饼,中餐二饼,午后晚餐各二饼,用以果腹。”“偶煮面条,已引为佳餐。”但对宗亲总给予资助。1946年我父亲去世,在先生和鲍鼎舅爷安排下,寡母带四个孤儿返回镇江,先生每月汇钱资助,并关照不要回信,一封邮资,可买四个烧饼,节省点好。

  1953年,先生中风复发,不能行走,直到1956年2月3日去世。

  遗物一床一桌一椅,旧书稿及日记二十箱,另有定额存款单凡四百元,适付丧殓之费。平生所余,大都资助孤寒的戚族。其孙辈多鼓励学工科,皆事业有成。    

  从家书中的一景一情,我们又看到捻着美髯的清瘦老人,着一青布长衫,向我们走来。他著作等身是个智者,也生活在芸芸众生之中,为柴米油盐,抚育子孙担起责任,生活在我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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