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以后的瓢泼大雨，下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上午与同事去吊唁一位老领导的父亲，老人端方大气，留给家人的，是太多的悲痛与不舍，风大雨急，一直如师如友的老领导声音嘶哑，疲惫而哀伤。

　　一起去的同事之一也正处于内外交困之间，其父缠绵于病榻，同事四处求医，苦不堪言。世间苦苦不过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还要辗转求之，心力交瘁。他自嘲，人生多风雨，就把这当作必经的阶段吧。

　　三十七岁之前我真正经历的亲人的离去，就是祖母，但因为是高寿，琐碎事务也仍有大把的长辈可以操持，所以虽然伤心，却并未累至心痛。真正痛到无法呼吸的是，三十七岁那年，父亲离开了。那年冬天暴雪一场接着一场，我的人生进入冰封期。母亲陪着我全村挨家挨户磕头报信的时候，我是麻木的。母亲迅速地衰老下去，一夜之间，我被迫成了家中的顶梁柱，需要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而最后一夜母亲因为深切的痛苦在灵前歇斯底里爆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人生仿佛也走到了尽头。

　　不能接受亲人离去的剧痛给我的身体带来了灾难性的损伤。日复一日的内疚自责加重了这种折磨。终于有一日，我惊恐地发现，自己不再是棵能给家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我成了死神脚边羸弱枯黄的小草，我必须学会自保，然后才能照顾家人。我比别人至少提前了二十年感知生死无常。我在中年的时候有了老年的睿智。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是多么的羡慕那些能够糊涂终老的人，也羡慕那些能够带着七老八十的父母四处游山玩水并在微信上晒一晒的人。我羡慕村里那些穷其一生都未去过500米外的镇上的老人，世界再大，我能拥有的不过一隅。我也羡慕那些每天只要绕着村里的田埂走上几圈然后就能一觉到天明的乡人，心中若无事，便是好时节。

　　我越来越渴望善意，并且珍惜你向我出示的每一点好意。我越来越会换位思考，甚至无原则地谅解他人，我总是能轻易地找到谅解他人的借口，虽然原本我就比较善解人意，虽然我对很多人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无原则的谅解而略有不快，但凡事过度纠结就是庸人自扰，你在风雨里露着腰还是裹着貂，都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骨子里是个非常感性的人，伤春悲秋，少时是为赋新诗强说愁，中年以后，常感自己如同被凌霄花攀援的橡树，被缠绕得透不过气来。即便无奈成了一棵小草，又兀自挣扎要努力成为春风吹又生的那株小草。可惜人生往往不是你能设定好的，就像今年这天气，大夏天的不下雨，霜降了却是天天停不下来的雨，真的是已经下了好长时间的雨了，好像中秋以来，就没有见过几天的晴天，所以有人狐疑地问自己，有没有秋黄梅这回事？有人开玩笑地说，再这样下去，要缺钙了。

　　人们都喜欢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境界，真相是，你我的狗血人生，也有风雨也有晴。

　　■文/山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