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策划《美声父子》音乐会,第一个想到要邀请的嘉宾是我的声乐启蒙老师张善之。
电话先打给张老师的公子张迎新,当年也是我的一位歌友。迎新很高兴:“父亲在家一直念叨你,关注你。只是他已八十高龄,又深居简出,与外界不大来往,身体和精神倒是没问题,就怕上台太激动……”
犹豫过一阵之后,我还是拿定主意,再次设法邀请张老师出场。
记忆闪回到我十八岁上下的那些年。头一次,我是鼓足勇气独自找到当年在市一中教工宿舍住着的张善之老师。那个时候,张老师是市文工团声乐队的队长,而我只是远离市区一家小集体工厂里的学徒工。
听团里人说,张善之不爱与人打交道、更不爱带学生。碰上声乐队的人求教,张老师也只是点到为止。我也不知当时哪儿来那么大勇气,直接就上门求教了。记得那天是个傍晚,张老师一家正在吃晚饭,围着一张矮矮的小方桌。我一看,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夫人董老师也是一中的音乐教师,客气地招呼我坐下一块吃。
我站着说明来意,张老师顾自埋着头,往嘴里扒饭,停顿了好几分钟也没直接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我尴尬地听着一家人碗筷轻轻发出碰撞声。张老师嘴里的饭还没有完全咽下,半晌,含混地冒出一句话:“我从不带学生,只带了一个,没办法的事儿,喏,还在琴房练着的那位。你父亲是局长,又是我们团长,推辞吧,很难堪。不推吧,我又没那么多精力……这样,明天下午,你来下,我先听听再说”。
硬邦邦,脆生生,冰冰凉的一句话,让我傻傻站立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我还算是有心理准备来的,只是瞒着自己的父母,悄悄找上门来的。张善之老师的确如人们提醒我的那样,不讲客套,更不像别人那样会“来势”。
后来怎么就收下我做学生了,是看在老爷子面儿上?还是觉着我多少有点儿可塑性?
反正,第二天之后,我便开始了每周一到两次去他学校琴房的练声,练唱。张老师平时真没几句话,每次练唱,都是我自己在他家门后的钉子上,取下琴房的钥匙,自己钻进琴房按照他指导的方法练声。练了一会之后,他会悄悄进来,在琴房转一圈,听上一会儿,坐上琴凳,示范几句练声曲,唱上几句歌曲中的片段。讲解一番关于气息、声音位置、稳定喉头、共鸣腔体之类的声乐常识,说完,又匆匆离去。
估计有一年多的时间吧,在张善之老师的琴房里,我初尝了声乐的甘苦,歌唱的滋味。张老师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不张不扬地教会我对声音的认识,对声乐的虔诚,对歌唱的信念,对艺术的敬畏。
一年之后,我考取了市文工团,成为张老师带领下的声乐队的一名队员。那会儿,张老师逢人介绍我时,习惯用“次男高”这个声乐上的专业术语。没有达到男高音声音和音高标准的一般称为“次男高”音。在合唱队,也只能唱唱二声部,平时,也只能胜任些男中音声部的歌曲。看出我心里有些着急上火,张老师在团里常常悄悄摸进我练声的琴房,听上一会,说上一句:“别急,只要气息和中声区声音基础打好了,高音说来就来”。说完,扭头就走。
正是规规矩矩照张老师说的,打了好些年中声区的声音基础,这么多年来,我的声音怎么折腾,也一直没有垮掉。张老师常说男高音的中声区“好比一座楼房的地基,地基没打好,房屋再高也会塌掉的”。
这次音乐会上,张老师和几位省内外专家级嘉宾被主持人陈怡邀请上台,原本说好每人两分钟即兴评述,其他几位兴奋得超时了,唯有最后开讲的张善之老师那句:“今晚是演唱会,不是座谈会,我只想说,今天是周末,而且还是《非常周末》!”振聋发聩,博得满堂喝彩。
八十高龄的张善之老师,在台上站了足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