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读小青这诗，常常感到一丝心痛。临水凭栏独坐，瘦影映入水中，顾影自怜，这样的况味，几人能懂！

　　明末文学家张岱在《西湖梦寻》一书里，记载了小青的事迹。小青原本是广陵人。十岁的时候，她曾遇到一位老尼，口授《心经》，只教了一遍，小青便会背诵了。老尼对小青的母亲说：“是儿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亲没有同意。

　　小青渐渐长成，好读书，解音律，善弈棋。后来嫁给了杭州一富家郎，成为他的小妾。谁知大妇奇妒无比，小青不能为其所容，乃被摈居孤山佛舍，和一尼住在一处。小青每日无事，便临池自照，喜欢和影子说话，絮絮如问答。

　　不久之后，小青郁闷成疾，染上重病，米粒不进，每日只饮少许梨汁，奄奄待尽。临终前，她喊来画师，为自己画小像。连换了三个画师，画的小像，小青总感觉有不尽如人意之处。有位画师注视了小青很久，刻意将她画得很是妖纤。小青看了很满意，以梨酒供于榻前，连呼：“小青，小青！”遂一恸而绝，年仅十八岁。更可恨的是，大妇闻知小青病亡，立刻跑到孤山佛舍，拿走了小像以及小青的诗稿，一并烧掉了。

　　这个故事读来，令人深感凄凄然。幽居孤山佛舍的日子，想来小青是多么的不甘。空有如许花容月貌，空负如此姹紫嫣红！除了顾影自怜，满腹的辛酸，又能向谁倾诉呢？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戏，你我虽是过客，又岂能平白空来一场？临终前，除了请画师画像，小青又能用怎样的方式，作飞鸿雪泥之悲呢？

　　在故事里，我们感受不到那位富家郎的存在。虽有大妇奇妒，可富家郎却置小青于孤山佛舍不顾，薄情如斯，也真是令人唇寒齿冷了。曾经的花前月下，曾经的海誓山盟，早已抛诸脑后。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独伴寒灯瘦影的小青，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怨恨？

　　在明代另一位大文豪冯梦龙所编的《情史》一书里，也收录了这则故事。冯梦龙将小青与戚夫人、杜十娘等一起，归入了“情仇类”。这本书的情节，比《西湖梦寻》增益了不少。特别是小青病逝前的那一段，读来颇是感人。书中着意收集小青所写诗句，共十二首。“炉烟渐庾剪声小，又是孤鸿唳悄悄”；“岭上梅花三百树，一时应变杜鹃花”；“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句句读来，字字血泪。写这诗时，小青该是如何的痛断肝肠！

　　清初有部小说，名叫《女才子书》，讲述的都是古今才女的故事，其中第一个讲的便是小青。不过故事情节却又丰富了很多。小青的母亲因为贪财，而将女儿许嫁冯生。大妇将小青迁至孤山别业，吩咐家丁：“非我命而郎至，不得入。非我命而郎之手札至，亦不得入。”从此小青和冯生近在咫尺，却是音讯皆无。小青病逝之后，傍晚时分，冯生踉跄而来。只见小青容光藻逸，衣态鲜好，如生前无病的时候。冯生不禁长号顿足，呕血升余，哀呼道：“吾负汝，吾负汝！”冯生此时才知痛悔，岂非迟矣！

　　关于小青历史上是否实有其人，还是存在争议的。张岱既然在《西湖梦寻》里以“小青佛舍”为题，收录了这则故事，那么明末的时候，在杭州孤山，当实有此故迹存在。清代《虞初新志》一书中说：“小青事，或谓原无其人，合小青二字，乃情字耳。”倒也可以聊备一说。不过我个人更倾向于小青实有其人。

　　在《西湖梦寻》里，并无小青姓氏的记载。《情史》则称小青与夫君同姓，亦未记具体姓氏。《女才子书》中则说，小青与冯生同姓，名唤玄玄。有意思的是，清代另有部小说，唤作《集咏楼》，讲述的也是小青的故事，偏偏为小青安排了一个“乔”姓，并称她是三国时乔国老的后人；钱塘冯生也被改成了褚良贵。此书的作者大约是愤愤不平于小青的不幸遭遇，到了故事的结尾，写小青被人盗尸还魂，最终和褚生破镜重圆，却又将一出悲剧，翻作了大团圆的结局。喜则喜矣，剧情却未免落入俗套。

　　■文/文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