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第一年仲夏，全团野营拉练到了安徽广德。我们榴弹炮二连的驻地在一个山坡下。那个美丽的小山村叫门口塘，位于群山环抱的低洼处。我们连的榴弹炮停在村子不远处的一大块坡地上，一溜儿排开，炮身没有穿炮衣，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光芒。

　　我们二排三个班驻门口塘村，在高坡停炮的地方安排了一个岗哨，两小时一班。

　　我是第四班，大概在夜里10点去换岗。

　　班长知道我是新兵，特别要求我先熟悉一下地形。我从门口塘到停炮场，走了一个来回，沿途的美景真把我吸引住了。路边一条小溪流，清亮亮的溪水潺潺地流向远处。走到半山腰，路边有一棵大樟树，一人抱不过来，树冠像把巨大的伞，能撑开几分地。再往上走，山路显得有些陡峭，但路面宽了些。走上坡顶，往左边一拐，豁然开朗。这里有一块十几亩地大相对较平坦的场地。全连的榴弹炮全停放在这里，还空出好大一块地。一条几米宽的碎石路向上下延伸。炮场除往东外，向远处看都是山，越往远处山越高。

　　我心里盘算着，晚上黑灯瞎火的，山路不好走。上面站岗虽然空旷些，但可以在炮车车厢上站岗，就是有狼来也不怕。想到晚上站岗，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天黑下来不久，我提前睡了。正香甜时，班长轻轻地拍拍我的被子。我麻利地起床，抄起手电筒，背着步枪，踏上往山坡炮场的小路。走了不到五分钟，心里就开始犯怵了。那天是个半月，月色不太明亮，满天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小路上有些碎石，不注意踩到会往前一滑。

　　第一次夜里走山路，心里一紧张我就胡思乱想，会不会有蛇呢？我小时候就怕蛇。营里野营训练通报过这山里峰峦重叠，林草深深，常有狼出没。我赶紧停下来把步枪上了刺刀，自己给自己壮胆。

　　与站岗的战士简单交接后，我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站在一排大炮的后面，目光紧紧盯着往东下山坡的可行进汽车的石路。这条山路一直通往门口塘村外不远处的公路，是观察的重点。

　　广德是多山地区，但山多并不太高。山峰突兀，造型秀丽。白天能看到各种各样动物造型的山峰。下山的山石路东边的远处是狮子山、老虎山；炮场南边的远处山峦连着山峦，当地人称笔架山。月亮升上了中天，昏暗的光影投放到寂静的山林中，各种形象的山峰隐约可见。夏天的山虫在草窝里吱吱吱地叫个不停。偶尔会从树丛中飞出一两只夜鸟，鸣叫一声后落到黑暗的树影中。夜风不太大，但山草在夜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

　　第一次在荒坡上站夜岗，我特别警惕。只要有夜鸟鸣叫，我都紧握钢枪，竖起耳朵仔细听。虽然是和平环境，但这里毕竟是荒山野岭。听连长介绍，门口塘不远处有上海的劳改农场，这些犯人们万一逃出来，谁也保不准会干什么坏事。想到这里，我心里一紧张，目光不停地四处张望。我看看手表，快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沿着炮场四周巡察一遍后，觉得爬到炮车车厢里站岗，既可以站得高看得远，又可以防野狼防坏人。想到做到，我爬上车站在车厢里，安全感徒增。

　　快到换岗的时间了，小路的方向寂静无声。时间又过去一小时，仍然没有人来换岗。这时，瞌睡来了，看着前方，头就不自主地耷拉下来。猛地一惊醒，身上惊出一身冷汗。

　　广德山区的蚊子是有名气的，“三个蚊子一盘菜，三只老鼠一麻袋”。蚊子一咬，又痒又痛，把瞌睡叮没了。山下传来雄鸡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叫得响。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渐渐地染上了红晕。天大亮了，天空朝霞灿烂，满山的鸟鸣声奏出动听的晨曲。当火红的太阳出现在天际线上，我听到班长带着一名战士大声喊口令“黄河”，我应了一声“长江”，赶紧从车厢里跳出来。这是我们连当晚站哨岗设定的口令。班长连连向我打招呼，说一觉睡过了头，忘记叫哨了。我赶紧精神抖擞地报告：“班长同志，一切正常。”

　　听了班长的一席话，我没有一丝埋怨，快速地与接岗的战士做了交接，然后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山下走。后面传来了班长的喊声：“把刺刀收起来，当心划破皮！”

　　我知道班长的意思，已经是明亮的天了，还上着刺刀壮什么胆？我赶紧收起刺刀，扭身朝炮场值哨点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