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场。落寞抑或繁华，往往皆是一时的风景。蓦然回首，转瞬成空。

　　北宋汴京城，那是红尘里极风流极富贵的所在。一幅《清明上河图》，真是描摹尽了汴京城当日市井里巷的情致。在汴京城，名妓李师师的芳名，几乎无人不晓。艳名高炽之下，竟连风流成性的宋徽宗也不禁微服出访，慕名而来，只为一亲芳泽。李师师和宋徽宗之间的这段香艳故事，遂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韵事一桩。

　　前代有篇传奇，名《李师师外传》，略略述及李师师出身。她原本是永庆坊染局匠王寅的女儿。汴京城有个风俗，子女出生后，常舍身佛寺。于是王寅便将女儿送到宝光寺。凡是佛门弟子，俗称为“师”，“师师”的名字，便是从这儿来的。师师幼年很是孤苦，母亲生下她不久，就去世了，父亲在她四岁那年，因事遭捕，瘐死狱中。孤苦无依的师师被妓家李姥收养，从此事随春梦，身入风尘。

　　勾栏瓦舍之间，竟日风花雪月，偎红倚翠。如此这般的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逝去，麻木而无趣。直到有一天，有个自称是“赵乙”的客人拿着两匹紫茸、两端霞毵、两颗瑟瑟珠、二十镒白银上门求见。师师的人生，从此写就一段传奇。起初，师师只当赵乙是个舍得大把撒钞的商人，并没完全放在心上。直到徽宗微服私访的消息在满京城传开，李姥和师师才猛然惊觉，那个一掷千金的客人赵乙，竟然就是才艺绝世的风流天子宋徽宗。自此之后，师师闭门谢客，红闱香烛只为君燃。

　　宋徽宗对李师师有情吗？我们无从知晓。古往今来，微服私访市井狎妓的皇帝，并不独独徽宗一人。放着后宫三千佳丽，而去拈花惹草，或许更多的只是为了寻求一时的刺激吧。宋徽宗到李师师这里来的次数多了，也便招致很多非议。有个叫贾奕的小官吏和师师情谊匪浅，酒后醋意大发，竟痛快淋漓地写了阙词，说什么“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语含讥讽。因为这事，贾奕惹怒了徽宗，险些引来杀身之祸。最终徽宗将他远远地贬到琼州去了。

　　李师师和大才子周邦彦的故事，同样颇有戏剧性。李师师对周邦彦存着一份特别的好感，两人交往颇密。一次徽宗生病，周邦彦抽空便来探望李师师。两人正在叙谈之间，徽宗突然前来。周邦彦无处藏身，便躲到了床下。徽宗坐了一回，也就回宫去了。徽宗走后，周邦彦这才从床下钻了出来，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他于是也填了首词，竟将徽宗走时，师师假意挽留的一句话写入了词中：“低声问：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后来，徽宗听闻了这词，很是生气，借故将周邦彦贬出了京城。

　　关于李师师的故事，大都出自稗官野史，是否真实可信，我们这里不多深究。如果不是金人入侵，如果不是靖康之变，师师注定将在这风流乡富贵场，日复一日地燃尽自己的青春。可如今，平添如许国仇家恨。个人的命运，不期然地，便与家国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汴京城被攻破了，徽宗被金人掳去了北方。满目断井颓垣，柔肠寸断。在这场大浩劫里，师师又岂能独善其身？师师的人生，又将何去何从？

　　关于师师的结局，能够查到的共有两个不同的版本。第一个版本是，汴京城被金人攻破后，师师被献给金人。师师不堪其辱，遂吞金自逝。临死之前，师师痛骂被金人扶立的傀儡张邦昌：“告以贱妓，蒙皇帝眷，宁一死无他志。若辈高爵厚禄，朝廷何负于汝，乃事事为斩灭宗社计？”骂得干脆！骂得畅快！真是好骂！关于这个版本，还有另一种说法，师师被金人俘获后并没有自杀，而是被掳北上，终老于北国。

　　另一个版本则是遭遇兵乱后，师师渡江南下，老死江南。《青泥莲花记》里说，后来有人于湖湘之间遇到师师，只见她“衰老憔悴，无复向时风态。”宋人刘子翚《汴京记事》诗云：“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缕衣檀板今无色，一曲当时动帝王。”持的也是这样的说法。两相比较，这个版本的可信度似乎要更高一些。

　　明艳一如师师，人生却是如此蹇促，令人欷歔。北宋王朝在硝烟中谢幕，舞榭歌台，也便风流云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徒留下如许繁华旧事，供人遥想。

　　■文/文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