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寒风朔朔，新冢萋萋，纸灰飘飘。素文啊素文，兄长要回去了，但我多么舍不得分别啊。纵是不舍，也到该要分别的时候了。可我怎么忍心将你抛置在这荒野之外，纵使终要分离，我又怎能不一次次频频回首？

　　清代大才子袁枚在《祭妹文》里，抒写尽了对亡妹素文的无尽哀思。《清文评注读本》对这篇《祭妹文》的评价是：“韩昌黎《祭十二郎文》、欧阳修《泷冈阡表》皆古今有数文字，得此乃鼎足而立。”可见，这篇出于袁枚之手的怀念三妹的文章，有着怎样的艺术感染力！

　　素文乃是一代才女，可她却为封建诗书所误，一生不幸，其遭遇令人扼腕。素文曾在《感怀》诗里这样写道：“奁具久为游子费，书香空与此身留。”仿若谶语，岂非是自己身世的真实写照？

　　素文曾与如皋高氏指腹为婚。及长，高氏子品行恶劣，高家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便托人传来话，假称高氏子染病，不可以为婚。素文闻言，手持高氏当初定亲之金锁，不思饮食，哭泣无已。在素文看来，自己生是高家之人，死是高家之鬼，岂可复适他人！后来，高家道出了实情，高氏子并非有疾，乃是“有禽兽行”。岂料素文心慕节义，虽明知高氏子为人轻佻放荡，却不愿毁弃婚约，遂嫁入高家。

　　迎娶素文之后，高氏子游荡如昔，毫无收敛，素文备受虐待，苦不堪言。每见书卷，高氏子便大怒，自此素文不再作诗。每见女工，高氏子复大怒，从此素文不持针黹。为了狎妓之资，高氏子每每向素文索取奁具，如素文不与，动辄手掐、足踆、烧灼。赌博输了钱，高氏子竟扬言要将素文卖了还赌债……高氏子如此无德，连他的母亲都看不下去了。可老人家前来搭救媳妇，却也遭到儿子的无端殴打。

　　此时此刻，素文已是心灰如槁木。对爱情的无限憧憬，已然化为乌有。素文啊素文，早知此子如此不堪，又何苦守着封建礼教，跳入火坑，岂非误了自己终身幸福？

　　忍无可忍的素文将此番遭遇告知父亲。最终父亲告于官府，才解除了双方的婚姻。素文此后居于娘家，直至四十岁时去世。离婚之后，素文在家侍奉老母，“长斋，衣不纯彩，不髲剃，不闻乐，有病不治，遇风辰花朝，辄背人而泣”。如皋高氏每有人至，素文“必出问堂上站安否，寄赠服食甚谨”。素文啊素文，聪颖多情一如你，何苦如此心系不解之情，折磨自己？何苦守着封建礼教，郁郁不能伸？

　　在素文去世一年之前，高氏子病卒。闻此消息，素文是何感受，我们已是不得而知。《袁简斋太史妹素文传》里说：“高氏子死，哭泣尽哀。血泪尽，越一年亦死。”若果如此，素文啊素文，你实实乃一痴人！所读诗书，误汝终生！

　　素文于奄奄一息之际，仍在盼望着哥哥能在身边。此时袁枚正淹留于扬州。当他惊悉噩耗匆忙赶回家时，素文已气绝，但“四支犹温，一目未瞑”。素文啊素文，你是在忍死以待兄长吗？身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从今而后抱此无涯之憾，此恨何及！

　　诸兄来说泪纷纷，无限伤情不忍闻。素文和袁枚感情很深。在《祭妹文》里，袁枚用文字悼念亡妹，怎不牵动愁肠，催涌泪泉？追忆往昔，如影历历。袁枚回忆起很多童年往事，当年一起捉蟋蟀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书斋里的琅琅书声，犹在耳边；当年兄妹分离的悲恸、妹迎兄归的喜悦，还藏在心里，但是妹妹你啊，却已不在人世，实实令人痛断肝肠。

　　明知前面是个火坑，还是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跃，岂非是为封建礼教殉葬？素文的悲剧人生，是古时候很多红颜薄命女子的缩影。在“三从四德”的“熏陶”之下，婚姻对她们来说，就是一场关系人生全部的赌注。若是赌输了，她们的人生便会输得彻彻底底。纵使身后赢得“贞女”“烈女”的美名，又有何益？

　　■文/文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