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写这首《团扇诗》时，班婕妤想来已是心寒彻骨。秋天到了，团扇也该扔进箱子里了吧。以团扇作喻，班婕妤写尽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当年纵使海誓山盟，谁敢期许海枯石烂？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难道这只是传说里的神话？

　　想当年，她也曾明艳动人，也曾风情万种，也曾回眸一笑百媚生，也曾六宫粉黛无颜色。汉成帝像心肝宝贝一样，宠着她，爱着她。那是一段怎样郎情妾意的时光！多年以后，深宫冷院之中，当年的时光，岂堪回首？

　　班婕妤原本只是宫里的下等女官，能够骤然得宠，被封“婕妤”，要感谢爹娘给她胎里带来的美人胚子。婕妤作为妃嫔的名号，系汉武帝时所设。“婕，言接幸于上也。妤，美称也。”在汉代，婕妤最后往往可以晋封为皇后。班婕妤能享此名号，可见多么受成帝的宠幸。

　　难能可贵的是，班婕妤非但貌美才高，行事也很有品格。虽专宠后宫，可她却毫无骄恣之意，相反行事悉依古礼。有一次，成帝特地做了一辆辇车，想和班婕妤同辇出游。谁知辇车未能博得美人一笑，相反却让班婕妤很是不快。她语重心长地对成帝说：“观古图画，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这句话什么意思呢？班婕妤说，当年夏桀、商纣、周幽王宠幸妺喜、妲己、褒姒，结果亡了国。如果我现在和陛下你同辇出游，不是和这些嬖女相类了吗？听了班婕妤的这番话，成帝也很羞惭，遂取消了同辇出游的想法。这就是著名的“班姬辞辇”的故事。

　　王太后听说这件事后，对班婕妤大加赞赏。她对身边的人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是春秋时楚庄王的夫人，她劝谏楚庄王近贤臣，远小人，辅佐夫君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很显然，王太后在称扬班婕妤的同时，对成帝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代名君。

　　汉成帝毕竟不是楚庄王。成帝在历史上能够被村野氓夫所熟知，不是因为他的勤政，不是因为他的功业，而是因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班婕妤，而是据称可以在掌上翩翩起舞的赵飞燕。

　　赵飞燕姐妹入宫之后，当年的万千恩爱，转眼就成过眼云烟。后宫争斗，似乎永远就是这样循环往复，旧爱新欢，熙来攘往。怨吗？恨吗？心痛吗？纵使怨，纵使恨，纵使心痛，又待如何？不再两情相悦，不再缠绵缱绻，谁又会在乎谁的心伤？

　　赵飞燕姐妹宠冠后宫，心内不平的又岂是班婕妤一人？忿忿之下，许皇后在宫中设坛，晨昏诵经礼拜，一则为成帝祈福，二则诅咒赵氏姐妹。结果这事传了出去，赵氏姐妹对成帝说，许皇后不仅诅咒自己，也连着皇帝一起诅咒。成帝大怒，废掉了许皇后。没曾想，赵氏姐妹将班婕妤也牵扯进这件事，说她跟着皇后一起在行“巫蛊之术”。爱情很容易让人冲昏头脑，成帝眼里只有赵美人，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面对这个薄情的男人，班婕妤只是淡淡地说：“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如其无知，诉之何益？故不为也。”如果鬼神有知，岂肯听信这样无稽的诅咒？如果鬼神无知，诅咒有什么用呢？听了班婕妤的这番话，成帝心有戚戚。这也曾是自己那般心爱的女人。也罢，也罢！成帝不再追究这件事，相反赏了班婕妤百两黄金。

　　厌倦了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日子，班婕妤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深宫冷院，寒雨打门，往昔的繁华，已隔蓬山一万重。年华就此老去，无计苦留！那首《团扇诗》，真是道尽了班婕妤心中的无限凄苦。

　　荒淫一生的成帝驾崩了，噩耗传来，不知道班婕妤是何感受。心如槁灰？黯然神伤？肝肠寸断？千愁万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班婕妤提出，自己要为成帝守陵，以终其生。就这样，伴着荒凉的陵寝，班婕妤走完了自己落寞的一生。君虽负我，我不负君！

　　有人说，班婕妤是中国历史上最完美的女人。是啊，古往今来，才、色、德兼备的女子，又有几人？班婕妤跌宕起伏的一生，令历代文人骚客欷歔不已。“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初次相见，惊鸿一瞥，常常恍然如在梦中。如果一切只如初见，又怎会徒增如许千古怅然？

　　班婕妤像

　　（选自《晚笑堂画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容若《木兰花令》

　　■文/文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