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松花江，查干卓尔，蒙古语“白色圣洁的湖泊”，中国东北最大的淡水湖。零下26℃。

　　他们已经赶着马车奔驰在冻成坚冰的湖面上。天空与冰湖苍茫一体，平坦阔大的湖面周遭全无参照，不见边际，不辨东西，马却识得自己的方向，一径前奔。马蹄声中天色渐明，晨曦微露，借着高远处淡淡的一抹微红，我才辨出大概的方向，同时也看到了马蹄踏在冰面积雪上扬起的轻烟霰雾，看到了马眼睫毛上白色的雪晶和口中呼出的白气。

　　他们是马车的主人，查干卓尔的忠诚追随者，千百年来一直继续着他们的渔猎生活，比如冬捕。他们在坚硬的冰面上凿出一个个间隔很远的连续的冰洞，放下渔网。你不知道在一个个相隔甚远的冰洞间，他们是如何进行即时沟通的，他们以让人惊叹的准确性和默契一起完成捕猎，清晨下网，午后收获。他们让我们看到人类惊人的生存智慧及曾经必须面对的生存艰难。

　　我们曾经和他们一样，也是这样聪明、顽强、吃苦耐劳，但我们的体能正日渐孱弱。因为强大的技术替代了我们自己，一切延伸的同时，我们自身原来有的类似功能退化了。好在，一切与生存有关的技艺虽然会削弱、式微却不会消失，只是从生存之必须变成生活之仪式、之娱乐，从物质的需要变成精神的追寻。比如变成节庆日的祈福祭鬼，变成表演及竞赛项目的马车、骑马、射箭，等等。因此，查干湖的冬捕也不会消失。但，必然式微——在享受享用着新技术带来的便利舒适时，你不能要求别人的生活和生存方式不进步不改善始终停滞。

　　所谓“活态传承”，但如初的活态在现在的社会中是不可能一样的，必经妥协、转换。不要鄙夷仪式和表演，不要自视清高地追寻“原生态”——你的寻获行动以及各种曲解何尝不是对“原生态”的一种入侵与破坏？时光不在，周遭环境不在，没有土壤如何生长出当初的模样？也许，成为一种仪式、一种表演，更能避免现世现实的对它的内里潜化和止于表面的模仿，更近似地还原和呈现当初的旧模样。

　　不必难过，或作为生存方式，或作为生活仪式，查干卓尔，白色圣洁的湖泊，以及与这白色圣洁湖泊紧密相连的生活，不会消失。何况从生存方式到生活仪式还有很长的距离。

　　唐悦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