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风轻，一刹那间寒意就包围了整座山村。

　　许多年后，我依然奔波在繁忙的沪宁高速上，在一次次的风驰电掣中与寒冷交锋，溅起一身的乡思。

　　坎坷起伏的小路早已被枯黄的野草占领，被烧得黢黑的草皮三三两两地蔓延在这片坟岗的四周，也不知何时那莫名的鬼火会再次燃起。荒废的草丛中凸起的坟堆上顶着一个个土帽子，上面还耷拉着一根根枯萎的柳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微霜浸染过的土地一片肃穆。

　　你跳跃着，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满满地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钱。爸爸告诉你这是烧给祖宗的“钱”。你“嗯”的一声，爸爸却已经将篮子接了过去，你的手中变成了一根烧火的铁叉子。于是你迈着蹒跚的步伐，跟着爸爸走在满是泥泞的土路上。

　　“爸爸，太太长什么样子啊？”“哪个是老祖宗的坟啊？”……一个个问题从你的小脑袋里蹦了出来。看着烧起的火焰，你兴奋地用火叉子挑着纸钱，漫飞的灰烬像是离群的蜂鸟一般霎时布满天空。你揉了揉被熏得快要落泪的眼睛：“爸爸，太太他们能收到这些钱吗？”不远处的爸爸一声长啸划破静寂的天空：“祭祖咯……”对面的湖边又飞快地传来同样的声音，这种震撼在那时的你看来既严肃又兴奋，既隆重又带些神秘。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与久久回荡的声音一起穿破冬日的天空。

　　“儿子，给祖宗磕头！”爸爸郑重地说。“地上都是泥呢。”爸爸蹲下身抚摸着你的小脑袋：“不要紧，太太可喜欢你了。你四岁时太太就买你最喜欢的汽水给你喝了。”听完话你“咚”的一声双膝撞地，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太太，我好久没有喝过汽水了……”风过的地方，烧剩的灰烬在地面上打起旋，爸爸转过脸去，“唉……”

　　依然是一样的清晨，滞留在这个季节仅存的几只鸟儿“呀呀……”地飞过这里。蔓延的野火烧黑了整片坟地，漆黑的草根下几个绿点点正在蓄势待发。散乱的鞭炮纸屑点缀在枯黄的土地上，伴着泥泞与白霜，化作尘泥依偎在它的身旁。“快！儿子，跟着爸爸！”我拉着这个尚不懂人事的孩子第一次踏上祖先沉睡的土地。

　　风兀自拉杂着枯零的草叶直扑过来，祭祀的鞭炮声咚咚地响个不停。包裹严实的儿子歪着头眨巴着长长的睫毛看着周遭的一切。“爸爸，去哪儿啊？”我俯下身抱起他亲亲红扑扑的小脸蛋轻轻地说：“我们给老祖宗上坟来咯！”小家伙将信将疑地看看我，嘴里嘟囔着，把我的脖子抱得更紧了。

　　旺盛的火苗蹿出炽热的温度，熊熊火焰驱走了冬日的寒冷。四散的灰烬随着风卷起的草叶舞乱了整个冬天，也冷却了躁动的心。“给老祖宗磕头！”我轻轻地放下儿子。“不要不要！回家去！回家去！”儿子揽着我脖子的小手抱得更紧了。我无奈地看着爸爸摇摇头。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还是你来吧！唉……”那个瞬间我竟觉得如此熟悉。

　　多年来，我奔波在这条笔直的高速路上。起步、加速，转弯、直行……一个个绿色的路标快速地向我身后退去，每一个我熟悉的物事人景会在不经意间撞进我的思绪中来。又一个冬至到来，我离开那片土地已经八年了。光阴荏苒，从蹒跚学步到牵着爸爸的衣角走过坎坷不平的小路，从咿呀学语到伏地磕头的感恩，从细声呢喃到怀中酣睡的孩子，长大了，时间让我成为一个女子的丈夫和一个孩子的父亲。

　　望着窗外，看着妻子怀中的儿子，汽车轮胎碾碎的雪水装满了我沉沉的思念，也溅湿了我的回忆。

　　这个冬天，我记得一天一天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