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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5-12-09 07:51  金山网 www.jsw.com.cn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文/秦晓静

  我和女儿骑上自行车去看望我的外婆。

  外婆住在最小的舅舅家里,从我的居所到外婆的住处,骑车只需十分钟的距离。

  八十六岁的外婆患了严重的阿尔茨海默病,几乎忘了一切。妈妈说,不知道外婆能不能熬过今年的冬天了。想到这,我的心拧了起来。自行车在两旁都是玉米地的乡间小路上穿行,关于外婆的回忆纷纷涌入脑海。

  外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两个舅舅成家以后,她与外公执意在江堤旁的空地上另建了两间简陋的小屋,说年纪大了不给子女添麻烦。记忆中,无论我们如何盛情邀请,老人也不愿坐在我们家的饭桌上大吃大喝。即使偶尔勉强坐下,也只挑一些孩子们不爱吃的素食,从不对桌上的荤腥伸出筷子。

  有时候家里忙不过来,外婆会隔三差五地跑来照料家务。除了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还会把家里打扫得焕然一新。不仅灶台的瓷砖恢复了光泽,连沾满污垢的抹布也被洗净晒干。晚上睡觉,被子已有了阳光的味道;早上醒来,磨了洞的裤、袜竟然被缝合上了嘴巴。

  我上初三的时候,外婆每天叫我起床。外婆就像定了时的闹钟,隔几分钟就站到房间门口,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叫着我的乳名。我心里厌烦,嫌她唠叨。现在想来,她当时是既想叫醒我又不忍让我早起的。如果换作妈妈,我的被子早就被掀了。

  外婆不识字,但针线做得极好,穿破了的衣衫被一针一线缝补得看不出痕迹。穿着外婆做的布鞋去上学是我童年最得意的事,因为外婆纳的鞋底既结实又舒适,用裁衣服剩下的零碎布料做成的鞋面总是光鲜别致。

  最爱吃外婆做的蛋炒饭和鸡蛋饼。少许素油、一个鸡蛋、一小撮细碎的香葱,外婆的蛋炒饭总是泛着淡淡的鹅黄和耀眼的青翠。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蛋炒饭就该是这样的。有一次,外婆送来一块刚出锅的鸡蛋饼,鸡蛋饼冒着热气散着暖暖的香,只是刚进门就被路过的邻居嬉笑着撕去大半。我至今仍记得外婆忍住愠怒的表情。我能理解,那绝非吝啬。因为鸡蛋饼的背后是老人灶台上下的忙碌,是盖好干净的毛巾一路小跑的气喘吁吁,而她只是想欣慰地看着我们吃得欢快。

  以后每每看到鸡蛋饼,便想起外婆。

  一阵犬吠将我扯出回忆,自行车已到了舅舅家的门口。院子里晾晒着外婆的床单,橘子树正挂着金黄的果,除了拴在树下的一只幼犬发出逞强的叫声,一切都安静得天荒地老。

  “外婆——”我大声叫唤,没人理我。

  客厅没有,厢房也没有。我想起妈妈曾跟我说过,外婆现在终日坐着,常常彻夜不睡地自言自语。我寻进里屋,果然看见一位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房门,坐在曾陪她走过大半生的古旧的衣橱前。

  我叫她,她不应。走近前来,发现她正拨弄着从前一直用着的针线筐。显然她已忘了针线的做法,只是将所有穿好线的针都戳在一块深灰色的棉布上。她将针拔下来再戳上去,然后不停地扯拽着一块碎布的线头。

  “外婆,你还记得我吗?”我热切地问。

  “不记得。”空洞的眼神躲闪着。

  “这小姑娘你该认识吧?”我指着女儿问。

  “不认识。”头再也不愿抬起。

  “中午吃了什么?”

  “当然吃的饭了。”她不耐烦了。

  “谁做的午饭?”我继续问,想努力和她拉近距离。

  “家里人呗。”她糊弄着回答。然而很快又忘了,改口说:“是我自己烧的。”

  “别问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妈妈走进门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给外婆换洗衣服。

  我帮着搀扶起外婆,定是蜷缩着坐得久了,她两腿战栗无法伸直,面对着“外人”的“闯入”,她的眼神如同离开家园的孩子,慌乱得不知所措,离开衣橱的手臂更是剧烈地抖动。我心疼起来,迅速将她安顿好,仍旧坐到衣橱前。

  她终于平复了些许情绪,重又回到自己的针线中。如同安慰自己刚刚受到的惊吓一般,微笑着将一根丝线绕在左手腕上,用右手轻拍左手背,轻声哄道:“给你系好了哦,乖……”

  我瞬间泪水滂沱。我的外婆,外公先她而去,家中琐屑、世间寒凉早已结成她乌发上的霜花。记忆是可以选择的吧!外婆的时光已悬停在记忆的深海,那仅有的记忆仍悉数交给了她的孩子们,只是这份温柔却隔着遥远的距离,成为我们无法到达的世界。

  我不再说话。外婆,隔着岁月的长河,只愿看你痴笑在自己酣甜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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