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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的顶上功夫

发布时间:2015-12-02 07:54  金山网 www.jsw.com.cn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文/夏兴政

  几十年前,在老家乡下理发叫做剃头,据说是从清朝“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强令男子一律剃头(剃掉前额顶上的头发)梳辫开始。其实理发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那时就有了以理发为职业的工匠。老吴就是老家乡下的一名剃头匠,平头,中等身材,皮肤略白,一双手,由于经常拿剃刀和推子,显得特别的修长、灵活,常年穿一身对襟的白大褂,肩上总是搭一块毛巾,走起路来一阵风。老吴是观庄村人,与我们村子同属一个大队(现在叫“行政村”),只有一箭之遥,如果站在我们村后顺风大吼一声,风吹麦浪间,据说观庄村耳尖的人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因此老吴也算作大半个村里人,是我们当地不可或缺的手艺人。

  我家在村前,紧挨着百丈河,村里人来来往往常打我家门前经过。农闲的时候,老吴每隔十天半月就会拎着一个剃头箱子来到村上,十有八九在我家落脚,就着我家开始工作,剃头、洗面、刮脸、掏耳,一应俱全。祖母烧好热水,沏好茶,搬好板凳恭候老吴。老吴打开箱子,取出推子、长剪子、剃刀、梳子、毛巾、围布等工具,鐾刀布往板凳上一系,便忙活起来,板寸、溜光、三七开、背头等只管吩咐。村里人大多与老吴相熟,也就无须嘱咐,一落座,老吴将那件洗得泛黄的“白斗篷”轻轻一抖,“白斗篷”潇洒地滑过一个弧线,围在客人身上,他左手摁住客人的头,右手拇指和中指夹住推子的双柄,咔嚓、咔嚓,沿着后颈项底部一路推进,细碎的头发风拂柳絮般纷纷落下。待到头发基本理成,老吴取出一个沾满爽身粉的小圆刷子,来回在脖子后面刷上几下,弹去颈项、脖子和脸颊上的头发。这时,祖母及时端出一盆热水,老吴便将客人的头摁进水里,抹上香皂,麻利地洗起来。洗完用干毛巾擦干,一手拿梳子,一手操剪刀,咔嚓、咔嚓、咔嚓,刀剪翻飞,干净利落,板寸、背头、三七开便大功告成。剩下的便是修面、刮胡须、掏耳朵之类的琐细事情。当然这些活也更讲究手上功夫,比如刮胡须和剃光头,手艺不精的往往会将客人刮出好多血痕。老吴绝不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为人津津乐道的娴熟手艺体现于此。每次刮胡须和刮光头,他都要用刷子沾着剃须膏(一个长方体的小肥皂),小心翼翼地在胡须或头顶抹上一层,然后右手拇指和食指稳稳地捏住刮刀,左手手指分开成“八字”状撑开皮肤,随着刀片在四处、上下游走,一张清爽的脸庞或锃亮的光头便呈现在眼前。每次看老吴刮胡须或刮光头,我总想起课文里欧阳修描写的卖油翁,“无他,惟手熟耳。”

  村里人从刚出生的婴儿到90岁的老人,挨着个地剃头,也不用给钱,到了秋天庄稼收获或年底村里兑现工分的时候,老吴才来村里收账。我不喜欢老吴,每当给我剃头的时候,都给剃一个“马桶盖”——圆圆的一圈盖在额头上,非常难看;其次是修面——那时叫刮脸,像我们小孩子哪能刮呢!可他不管什么人都要刮一通,我怀疑我现在的络腮胡须就是那时候被他刮出来的。当然,我最瞧不起那些“惯宝宝”,和我一般的年龄却剃个桃子头——只留头顶一溜后圆前尖的头发,或者后脑勺上留一绺长发,编成一个小辫子,很丑,不像个“男子汉”。我同村的小学同学小华就留个小辫子,经常被我们取笑,而且一旦干起架来,特别方便我们揪住他的小辫子,于是他常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逃回家。傍晚,他的祖母一准领着他挨家挨户地找上门来“扒犁头”——教训我们一番。

  年长的不赶时间,悠闲地理发,悠闲地聊天,悠闲地晒着太阳、瞅着莽莽苍苍黄绿相间的小麦和油菜花,享受着那份淡定与清闲。老吴一边剃头,一边家长里短地唠嗑,在村里人缘极好,谁家有个疙瘩也愿意请他调解调解。于是他也兼职做了村里调解员。哪个年轻人跟父母或队长闹别扭了,只要他一出面,问题便迎刃而解,谁从小见到他拿着剃刀不害怕的呢!谁的爸妈没拿他吓唬过不肯吃饭、不肯上学的孩子呢!大家个个都是他看大、剃大的,给你剃个阴阳头,像个“地富反坏右分子”似的,谁家的姑娘还会相中你呢!祖母之所以对老吴很热情,就因为老吴每次见到我都向祖母夸耀:“老嫂子,你个孙子眉清目秀,赶明儿个肯定有出息,一定是吃公家饭的。”老吴受村里人尊敬还有就是谁家老人快老(离世)前,都要请他上门为老人刮一次脸,修整一下头发,一定要让老人走得光鲜体面,家人见最后一面也觉得放心。

  日子渐行渐远,崇尚个性与潮流,头发染得姹紫嫣红的年轻人早已走出乡村,成为新型发屋的宠儿。而我离开家乡20多年了,虽然逢年过节也会下乡,但从未与老吴谋面。据说,七十出头的老吴依然拎着箱子走村串户,那些留守老人,依然期盼着他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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