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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白发人

发布时间:2015-11-30 08:02  金山网 www.jsw.com.cn 【字体:放大 缩小 默认
□ 李 晓

  我在中年的月光下,看见那些白发人朝我走来,静默无声。

  一个白发男人徘徊在运河岸边,问,时间都到哪儿去了?这个喜欢夜行的男人身在苏州,开一美食小店。他告诉我,想念一个女子,她叫小乔。小乔在常州,开一刺绣店。苏州到常州,坐高铁,半个小时,坐火车,也就五十分钟。偶尔,男子坐着火车去看小乔,到了常州,有时就默默站在店铺外,望着小乔在店里刺绣,却不打扰她,一个人在常州的馆子里,喝了米酒就走。一个寂寞的男子坐在回程火车上,一闪而过的景物,都是幻觉。男子有次对我说,他那些悄然爬上去的白发,霜降一样,是想念小乔而变白的。

  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而白发,这本身比霜降更美,带着一种凄凉的美。骨子里的爱,都带着一丝荒凉。

  晚年的张爱玲,一个人住在洛杉矶的公寓里,如西边沉下去的弯月,形销骨立的样子。有天她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白发,突然大笑出声,窗外树叶,簌簌而落。后来一天深夜,一条毛毯悄然从她瘦得只剩下灵魂的身子滑落,就永远睡去了,清冷月光从窗外而来,撒在她的白发上。这个到了暮年的白发老太,一生都散发出老屋子里熬中药的气息。一个人一生太甘甜,或许蜜蜂一样周围总是嗡嗡叫,但带着某种假象。中药的气味,别人没法应景似的围绕过来,吞咽或咀嚼,这种人生的味道才是属于自己的。所以一个人,总须对众声的赞美和甜如蜜糖的生活,格外警惕。一个人成为另外一个人的彼岸,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说,你看到的那个岸,是你灵魂的倒影,得完全靠自己泅渡。

  看见那些影像中的民国先贤或大师,他们到了晚年,大多鹤发童颜,双目炯炯。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哪怕是一生沧桑,到晚年却活得充满了童真,这才是人生大境界。白发并不是你的思想发白了,是把那些裹挟着奔流的杂质、淤泥沉淀到更深的河床上去了,所以水才更清,天才更蓝。

  老韩有了白发那年,起初觉得怪怪的神情不自然,每个月去理发店染发,还求乡下人去深山挖何首乌,把何首乌反反复复蒸煮晒,泡成药酒每日喝,却不见效果,白发还是倔强地长。后来有天妻子说了一句话,老韩,我跟你一辈子过下去,不就是看你从青丝到白头、图个白头偕老么,你染了发,我倒看着难受。有了那句话,老韩从此再也没去染发。最深情的男人,不是靠化妆,有时倒像那河边站立的沉默的树。最持久的相守,不靠整日甜言蜜语,有时反倒是围绕着你嘀嘀咕咕。

  有天,一个白发男人,靠在老城墙边晒太阳,风中白花花的发,如芦花飞扬。这是老城墙边看到的最美风景。有天,一个中年男人回家看望父亲,白发老父亲,一个人坐在阳台藤椅上打瞌睡,口水把胸前也打湿了。这个中年男人给父亲盖上一床毛毯,父亲却醒了。中年男人情不自禁伸出手,轻轻搂抱了父亲一下,那一次,父亲没有拒绝。两个白发男人,一瞬间似乎完成了生命中的某种交接,也有感激。

  从青丝到白头,蝴蝶成功地飞过了沧海。人这一生,不需要隐藏太多的秘密,巧妙地度过。所以一个白发人站在岸边,你看到的是,时光之水滔滔不绝,生命之源奔腾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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