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棵树并非生长在平地上，而是长在一栋七层小楼楼顶的废弃水箱上。也许是风，也许是鸟，把树种带到了这里，于是种子就在这个与大多数树不太一样的高度发芽生长。这个高度和贫瘠而浅薄的水箱浮土决定了它不可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它必须独自，并且经常首当其冲地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霜雨雪。

　　它只是很小的一棵树，麻雀体型纤小，栖在上面看着还比较协调，偶尔飞来一只鸽子，树就要摇晃好一阵子。但是小树在有限的生长尺度里枝繁叶茂，野生的它无缘任何庇护，但也因此获得了无遮无拦的与天空的全方位对视。

　　小树在高高的楼顶看日出日落，而我每天下班时分经过那个路口时总要仰头看它，也同时看看它正在看的云飞云散的西天风景。看久了每天都有些惦记，生怕路上的拥堵会令我赶不及在太阳下山前路过那个路口，看它和它看的云彩。

　　我们喜欢看云，因为云变幻多端，而这种变幻又对我们不构成威胁。可我们没有变幻的本领，况且不变幻尚且彼此易生误解，于是就将对变幻的渴望转移到了云上。看云时我们心安理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而彼此相看时，却恍如水中望月，心口不应，不得要领。因为虽然身体不能变幻，但我们的心思有时变得比流云还快。那棵看风景的树，就是在一切流变的云前假装处变不惊、实则无法变幻的我们的幻化，看着树看着云，实则是我们看着自己看风景的样子。

　　这一个黄昏的云彩很壮观，尤其对于这样小的小树来说。低处的云彩火焰般极速变动，高天上的红云像一条条大鱼在湛蓝的海中悠游。对于被限制移动的观望，悠游是最令人艳羡的状态。正是这被限制自由的定点观看，让心在变化面前保持稳定的愉悦，保持因不可变更而成就的持之以恒的视点和视野，以及在此视点和视野上的比较与看开、拿起与放下。定点的片段观看连接成流，流动的流，流浪的流，流逝的流。渐渐学会从同样的视野中看到不同的风景——并不是因为坚持或想象力、理解力、观察力超然卓绝，而是因为——不得不。

　　唐悦之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