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轻蔑地用一个字的动物名称定义我头一靠上枕头就立即入睡的状态，就像我对不利于睡眠的光亮一概定义为“不夜”一样准确而无可挑剔。喜欢夜从来就比不夜要多得多，虽然必须承认与同龄人相比，我大概需要并身体力行地消耗了更多的时间将整个夜以及部分白昼都用于睡眠。但夜更适于睡眠这并不是我喜欢夜的主要原因。

　　喜欢夜，是因为贪看它看不透的深远，听不清的静寂，还有弥漫着、覆盖着、捧举着一切的认真的含糊。杂质被夜的混沌消解，孤独、忧伤、快乐、欢欣，都被夜神秘轻柔地包裹着，保持在某个相当的浓度，并且更加纯粹。夜是自己的，这个自己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两个人、三个人，重要的是，必须是一个畅通的、相融的、无嫌隙的整体。

　　可是在这张照片里，没有自己的夜，或者说，不是夜、不像夜。如果说“不夜城”是对一个城市的褒奖，那么，“不夜”则是对一个城市人的剥夺或惩罚。夜的黑，夜的静谧和平静，通向思绪的清晰和心情的放松。面对越来越不夜的周遭，那些闪动的银幕，那些刺目的光亮让人不安、焦虑，让人茫然，让人离散。

　　在宽阔的八车道马路上，车尾的红灯将整个视野亮成了禁止通行的光点海洋，所有车都堵在那里，不得动弹。仿佛整个时间都停滞了下来，天空下着雨，车窗玻璃上的雨点夸张扭曲了这红灯的海，这灯海通向前方，而前方的尽头、中心、天空下的最高处，矗在那里的是一堵不可通过的大屏幕。与堵在当场不得移动的车流形成对比的，是大屏幕上一直很有速度感地闪动更迭着的画面——时间在车流中停滞却在屏幕上健步如飞，多么讽刺荒谬又常见的景象，这璀璨的不夜是个多么不自然的做作的时空。

　　就像对阳光一样，不夜，是无生物的向往，夜，是有生物的向往。不夜，被城向往，夜，被人向往。夜就该有夜的质地和模样。

　　（文/图 唐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