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翱

　　“顾左右而言他”是形容无话对答，有意避开，用别的话搪塞的意思。读宋词，有妙句二三，把玩无厌，是以记之。

　　文及翁《贺新郎·游西湖有感》云：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南宋后期，朝廷偏安江南，醉生梦死，奢望借助长江神灵抵挡敌人。作者以酷爱梅花不问时事一直隐居在西湖孤山的北宋诗人林逋，借指那班不问国事的读书人。本来是向林处士讨教治国安邦大计的，哪知林处士并不言语，只是掉转头去，指着梅花笑笑而已。于是作者无奈而又激愤地发出“天下事，可知矣（国家前途就可想而知了）”的感叹。

　　这里林处士“顾左右”却并未“言他”，也许有难言之隐。但“笑指梅花蕊”，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人物形象的刻画，入木三分，不问国事的“林处士”已经被惟妙惟肖地定格在历史耻辱柱上，读者或露出会心的哂笑。

　　李清照《渔家傲·记梦》曰：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李清照在睡梦里渡过天河，直上天宫，天帝关切地问她要到哪去，她抓住这千年等一回的机遇，向天帝抱怨说，道路漫长，感叹人生苦短，自己前途渺茫，空有才华，毫无用处。最后才话锋一转说，大鹏鸟正飞上天，愿乘风而去，就像一只轻快的船，把我带向深海里的三山。

　　李清照的词别有一番风味。她先发了一通牢骚，抓住天赐良机，倾诉衷情，将想说的说完，才回答天帝问话，漫不经心地告之“我归三山”。似精心安排，又似水到渠成，不急不缓，既有女性的细腻，又平添了几分文人的戏谑，还不失身份，在不经意之间，居然调戏起天帝，逗你玩呢！一个才女、怨女、淑女三合一的形象跃然纸上，令人拍案叫绝。

　　最绝的乃数辛弃疾《采桑子》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诗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作者说，年轻的时候虽然可以写下满纸愁情，但没有实感。现在年纪大了，本来有满腹愁苦牢骚，却又感到难以言传，不便明说，只好扯到天气上去了。

　　“天凉好个秋！”戛然而止，言尽而意未绝，虽然口语化，且白了不能再白，但朗朗上口，不仅将作者抗敌雄心表露得淋漓尽致，甚至可以品味到作者风流倜傥放荡不羁的神态。虽然不想说了，但还要再来一句。正是这最后一句，让全词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得以升华。关键是，头上还没有辫子，屁股上也没有尾巴，让读者叹为观止。

　　“顾左右而言他”，是具体语境中一种极高明的技术处理方法，运用得当，可以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意愿，避免当事人的尴尬，乃不失立身处世之上佳选择——无论是文及翁动作神态的白描勾勒；还是李清照曲径通幽的婉转表达；抑或辛弃疾豁达潇洒的直抒胸臆——有这三条宋词经典得以借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