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书《京口记》载:晋代王恭为刺史,镇京口时,曾改创西南楼名万岁楼,西北楼名芙蓉楼。唐代丹阳籍诗人皇甫冉曾赋《同温司徒登万岁楼》一诗(见全唐诗卷250):
高楼独立思依依,
极浦遥山合翠微。
江客不堪频北顾,
塞鸿何事复南飞?
丹阳古渡寒烟积,
瓜步空洲远树稀。
闻道王师犹转战,
谁能谈笑解重围?
其中,“合”下注:“一作涵”。“复”下注:“一作独”。
此诗又互见重出于《刘随州文集》。刘长卿与皇甫冉之弟皇甫曾相友善,多有诗唱和,也曾羁旅润州,其诗题为《登润州万岁楼》:
高楼独上思依依,
极浦遥山合翠微。
江客不堪频北望,
塞鸿何事又南飞?
垂山古渡寒烟积,
瓜步空洲远树稀。
闻道王师犹转战,
更能谈笑解重围。
皇甫兄弟被同代诗人姚合称誉为“诗家射雕手”,刘长卿亦被后人褒赞为七律名家,既然如此,我们便从格律入手,试考论其异文之优劣。
此诗为平起首句入平声微韵的七律,依平仄格式,首联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立”入声,“上”去声,皆为仄声,于格律两可。然两诗题均有“登楼”二字,故从意境、切题两方面看,“上”字佳。
颔联应为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顾”“望”均去声,皆合格律,然从意境着眼,“望”字除有顾看之义外,尚有期盼战乱早日平定的希冀在,故“望”字佳!另,“复”“又”皆去声,均合格律,从意境看,质疑塞上鸿雁因何再度南飞——“复”“又”二字同义。
颈联应为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丹阳”与“垂山”均为平平,皆合格律。然从对仗角度分析,丹阳地名正对瓜步山名,又可照应首联的“遥山”,而“垂山”再对瓜步山则显得重复累赘。
尾联应为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谁”平声,为疑问代词,使全诗以疑问句收束。“更”读去声,为程度副词,表递进或转折之义,使全诗的结尾平添一抹亮色——呼唤谢安那样的人物再现,使大唐江山社稷转危为安。而此字按律可平可仄,故读去声的“更”字佳。
另一位有“诗家夫子”美誉的盛唐诗人王昌龄,也曾寓居润州,并创作了流传千古的名诗《芙蓉楼送辛渐二首》:
寒雨连江夜入吴,
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
一片冰心在玉壶。
丹阳城南秋海阴,
丹阳城北楚云深。
高楼送客不能醉,
寂寂寒江明月心。
第一首诗押虞韵,《全唐诗》收入时,首句作“寒雨连天夜入湖”。如视此诗为古绝,无需调平仄;视为律绝,则系首句仄起平收格式:仄仄平平仄仄平。“江”“天”均平声,“吴”“湖”亦均为平声,皆合格律。但从意境看,寒雨从天而降,烟雨蒙蒙,笼罩大江,也笼罩矗立于江边的芙蓉楼,故“江”胜“天”。此外,润州古属吴地,辛渐西行北上,赴东都洛阳,路经古楚地。“吴”与“楚”相对举,强于“湖”字。
唐诗的流传过程即是一个选择与淘汰的过程。乾隆年间,蘅塘退士孙洙选编《唐诗三百首》时,就未采纳康熙御定的《全唐诗》中的“天”“湖”二字,而采用了宋人所编《万首唐人绝句》版本中的“江”“吴”二字。此后诸多选家则一脉相承至今。